176 戚芸回來了

柏油路很寬，很平，坐在車裡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顛簸。

回想當年我離村的時候，二叔的三輪摩托載我去車站，從家到村口，短短几百米路，顛得我差點兒連腸子都吐出來。

道路兩邊那些破敗的瓦屋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獨立的兩層小樓，許多家的院落門口還停放著漂亮的小轎車。

我很惶然，戚芸曾經在郵件里提及的那些事情慢慢浮現在腦中。

顧言城仍然一言不發，他似乎很熟悉我二叔家在哪裡，每一次拐彎都十分精準。

很突然的，「戚渺渺回歸小學」這幾個鋥亮的紅色正楷大字就映入我的眼帘里。

我愣了愣，把頭抬得更高。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地方應該是村裡一塊空置了很久的荒地，土質很不好，種了莊稼也沒收成，所以就漸漸成了村子里小孩的玩樂天地。

可現在，那裡卻建起了白色大樓，樓層上各色旗幟迎風飄揚，煞是好看，而那幾個大字，就落在旗幟的中央。

我輕輕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這個男人為我做了這麼多，而我卻一再傷他的心……

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他的這份深情。

「戚渺渺，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突然開口，語卻很輕，「別再像以前那樣，就好！」

「這就是你對我的要求？」我忍住心裡的痛，眉一挑，故意將尾音上揚。

「嗯，唯一的要求！」他很肯定地回了我一句。

仔細想想，這話聽著簡單，其實含義卻頗深……

咦，這算是全盤否定了過去的我嗎？

正準備追問，汽車突然停穩。

「到了！」說著，他隨之解開安全帶。

我愣了愣，擋風玻璃前的那棟建築，對我來說，太過陌生，以致於二叔二嬸從硃紅色大門走出來的時候，才終於反應過來，原來，已經到了我家門口。

五年未見，讓我感到欣慰的是，二叔二嬸的氣色都很好，甚至比五年前還要精神。

高興，卻也難過。

不知道待會兒面對他們的時候，該怎麼解釋戚芸的情況。

正想著，二叔已經拉開車門。

「渺渺啊，還愣著幹啥？咋的，不認識我啦？」他看我的目光一如從前般慈愛，根本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

「二叔……」剛叫出口，我就哽咽了。

「唉，老戚，你別把渺渺給嚇著了！人還帶著孩子呢！」二嬸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推了二叔一把。

她燙了個時下很流行的玉米須，酒紅的發色襯得她皮膚很白，一襲咖啡色的皮衣，看著富貴又大氣。

二嬸成功擠開二叔，她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把我打量一番，眼眶一下紅了。

「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緊咬著嘴唇，用力點點頭，很多話想說，卻都堵在了喉嚨里。

顧言城繞到車門另一側，彎腰探進來，小心翼翼地將寶靈拖了出去。

我如夢初醒，趕緊鑽出車門，一下車，二嬸便緊緊地拽住我的胳膊。

「我家大姑娘終於回來了！以後呀，千萬別再亂跑了！」她眼紅紅的，眼角的笑意卻很濃，「你也是福氣，上哪兒去找的這麼好一大姑爺！」

「二叔二嬸，我先把孩子抱進屋了！」顧言城很自然地打起招呼，然後徑直往屋裡走去。

這輕車熟路的感覺，就跟回自己家一樣，多多少少讓我有些吃驚。

「唉，咱們一家人總算團圓了！」二嬸叨叨地念著，親親熱熱地把我往屋裡拉。

聽到這話，心裡陣陣難過，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戚芸的事情吧！連她都不在，怎麼算是一家團圓呢？

可，我又該如何開這個口……

「渺渺，等你半天了！」

思緒正恍惚，冷不丁聽到熟悉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抬頭一看，果然是簡逸達！

我以為看花了眼，還用力眨了眨眼睛，沒錯，這傢伙就立在我面前，笑得比花兒還燦爛。

他把頭髮剪成了小平頭，下巴的鬍鬚也清理得乾乾淨淨，感覺上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帥氣不羈的花花少爺。

只是，身上那件碎花的圍裙，多少顯得有些違和。

「你，你怎麼在這兒……」

話一出口，我猛吸口涼氣。

既然簡逸達在這兒，那不就意味著戚芸回來了？

「二，二嬸，戚芸呢？」我一把拽住二嬸的手腕，語帶顫抖地問道。

「別急別急，那丫頭正奶孩子呢，一會兒就出來！」二嬸輕輕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慰。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

是戚芸的聲音！

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剛才還杵在我面前的簡逸達瞬間就跑到了樓梯的位置，一連幾步跨，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走，上去看看！」二嬸很不放心地推了一把二叔。

眼前什麼情況，我已經無法辨析，此刻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馬上見到戚芸！

當我們三人前擁后擠地爬上二樓時，我一眼望見顧言城站在敞開的門口，靠在她肩膀上的寶靈依舊睡得賊香。

「呀！」二嬸突然大叫一聲，「我忘了，戚芸在這間屋裡奶孩子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顧言城回頭看了我一眼，從眉梢到薄唇，滿滿都是尷尬。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種情況也著實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你不說你要做飯嗎？跑上來幹嘛？滾出去！」正想著，戚芸的呵斥聲將我拉回了現實。

「唉，渺渺來了，我……」

「我什麼我？滾出去！」

簡逸達期期艾艾地解釋不到半句，又被戚芸打斷。

沒一會兒，便望見他垂頭喪氣地走出來，情緒低落地下了樓。

二嬸見狀，鬆開我的手，急急忙忙進了屋。

「芸兒，你這孩子，出了趟國，脾氣怎麼變成了這樣？人家逸達事事都順著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整天只知道亂髮脾氣……」

「媽，你煩不煩？我本來帶著孩子，在加拿大過得挺好的，你們非要把我抓回來！哦，當初說得好聽，什麼事都順著我，怎麼一回來就全變掛了？」

戚芸的嚷嚷聲很大，看樣子她現在心情不太好，我深吸口氣，慢慢走進了房間。

卧室裝潢得很豪華，從地板到傢具，都能看出不俗的品味，偌大的房間里瀰漫著淡淡的奶香，房間里略顯凌亂，到處都是孩子的衣服，而戚芸就坐在床邊上，一隻手抱著小嬰孩，另一隻手捏著毛巾揮舞著。

「戚芸！」我輕輕喚出她的名字，然後在原地靜默。

想說的話太多，竟不知該如何從頭說起。

她似乎愣了愣，緩緩轉頭望向我，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高舉的手落了下來，身上的火藥味漸息。

她比照片上那會兒胖了許多，整個人顯得渾圓結實，可氣色看上去很好。

懷裡的大胖小子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舊很賣力地吮吸著，胖胖的小手捏成拳頭。

我不敢看她，多少還是有些緊張，她是那麼相信我，在我失去聯繫的情況下還契而不舍地一直給我發郵件，而我終於接受到信件的第一件事，便是出賣了她。

儘管我自認為這是為她好，可出賣也是不爭的事實。

我就像做錯事的學生，低頭站在她面前，一臉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媽，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戚芸說話的語氣有所緩和，可骨子裡還是透著冷淡。

「嗯，好！」二嬸似乎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趕緊應了一聲，然後溜之大吉了。

房門被輕輕關上，房間里瞬間寂靜下來，只聽見她懷裡的胖小子不時砸嘴巴的碎響。

「戚芸……」

「姐，為什麼要出賣我？」

果然，我剛一開口，她毫不客氣地就打斷了我的話。

苦笑著搖搖頭，我輕聲回答：「戚芸，一句兩句說不清的，我記得那封郵件里，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跟你又不一樣！」戚芸頭一昂，說話的分貝提得很高，「你跟姐夫那事，你錯得更離譜些，而我和簡逸達，從頭到尾都是他的錯！憑什麼要我原諒他？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來說服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他倒好，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打消我過去受過的所有委屈嗎？」

我默默地聽完她所有的話，根本找不出任何話語來反駁。

沒錯，我和她的立場截然不同，她現在所處的位置和顧言城一樣，他們都是被傷害的那一方，談及原諒，哪兒會如此輕鬆。

儘管如此，我仍然不後悔告訴簡逸達。

「你還愛他嗎？」我輕聲問。

聽到我的問，戚芸明顯愣住了，隔了一會兒，才皺眉頭反問：「你什麼意思？」

「戚芸，和顧言城和好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生活可以這麼美好……兩個人若是相愛，又沒有無法原諒的過錯，為什麼不能再給彼此一個在一起的機會呢？」

我低頭看著她，沒有絲毫迴避。

說真的，這番話有些過於自我，可卻是我目前最真實的想法。

就像顧言城對我，如果他一直糾結於那些紛擾，我和他恐怕就沒有今天，過去的都會淡忘，把握眼下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