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 那個女人在老家

二嬸皺了皺眉頭，走到戚芸身後，撥撥她的肩膀。

「戚芸！坐逸達那兒去！」

二嬸力氣不小，戚芸都被她撥得晃了好幾下，可她卻跟沒聽見一樣，巍然不動。

「媽，沒事，就讓她坐那兒吧！」簡逸達笑了笑，倒是挺鎮定的。

回想他以前瀟洒不羈的模樣，我不禁在心裡感慨，愛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阿城，我泡的燒酒，來二兩？」二叔笑呵呵地擺出一瓶蛇酒。

我有些擔心地瞟了顧言城一眼，這傢伙吃喝的東西，雖然不挑剔，但也挺講究的，我怕……

「謝謝二叔！」沒想到顧言城直接站了起來，雙手捧著空杯遞到二叔面前，筆直的腰板彎曲三十度。

……

好吧，算我看走眼了。

這桌菜味道也還湊合，看來簡逸達也不是第一次下廚了，因為二叔二嬸的表情都很淡定，也沒很驚喜很得意地誇自己女婿廚藝佳什麼的。

二叔興緻頗高，他問了很多顧言城關於公司經營的問題，有些甚至已經涉及到商業機密，可顧言城還是很認真地回答了，沒有一絲不耐煩或不爽的意思。

而簡逸達就豎著耳朵在旁邊聽著，也不插嘴，偶見二叔酒杯空了，或是桌上的菜少了，他會立馬放下筷子，然後又最快的時間填補。

江漓兩城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都成了戚家最規矩聽話的女婿，想想還真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看二叔二嬸，倒是一臉享受的樣子，他們高興，我就開心。

這頓飯的整個過程氣氛都很融洽，唯獨只有戚芸，仍然擺出一臉臭臉。

二叔二嬸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她這樣，只有簡逸達不時湊過去說兩句，然後又被戚芸毫不客氣地抵回去。

我不禁在心裡暗笑，看來簡逸達還得努把力了。

「二嬸，待會兒我想去給我爸上墳，家裡還有錢紙香火嗎？」放下筷子，我輕聲問。

「有有，當然有！隨時都給你備著呢！」二嬸笑了笑，「走吧，我現在就陪你去！」

我點點頭，轉頭望向顧言城：「你要一起么？」

「你去吧，我有些累！」他語氣很淡地回答。

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意外和失望，這麼久沒回來，其實我很想讓他陪著一起去祭奠我爸的。

想想看，還是沒把這話說出口，畢竟以後有的是機會，更何況他接連兩開了相近六小時的汽車，也確實很累了。

提著滿滿兩大包的東西，我和二嬸一塊兒去給我爸上墳。

讓我意外的是，那片亂山崗似的斜坡已經被完全填平，地上還鋪有碎石路，錯落交互的花花草草煞是好看。

「看吧，都是阿城幫忙弄的呢！」二嬸挽緊我的胳膊，笑眯眯地解釋。

是他？

我愣了愣，下一秒，心裡已是充滿感激，這個男人帶給我的驚喜，已經遠遠超出我所能想到的……

我爸的墓碑，就靜靜立在一片草坪正中央，後面便是半圓的堆土。

我突然放慢了腳步，呼吸漸漸沉重。

差不多已經六年時間沒有回來，爸，你會怪我么？

二嬸悄悄握緊我的手，步伐很堅定地引我走到墓碑前。

「大哥啊，渺渺她終於回來了，還跟大女婿和好了！你就保佑這家子人能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吧！」二嬸先跪下來，把袋子里的水果糕點先擺出來。

我也默默地跪在地上，把蠟燭和香點燃插上。

他的墓碑很乾凈，像是被仔細擦拭過，再一看地上，草坪還有油蠟滴過的印痕。

我有些詫異，因為我們來之前二叔曾說過，上次給我爸上墳已經是過年那會兒，可看地上的蠟油，就像是這兩天的。

「二嬸，還有人給我爸上過墳嗎？」我隨口問了句。

沒想到二嬸臉色突然大變，她很謹慎地看了我一眼，卻沒吭聲。

「嬸，怎麼了？」我看出她的異常，不覺皺眉追問。

她深深嘆口氣，語帶猶豫地回答：「渺渺啊，其實嬸有事瞞著你……可，可又答應過人家不告訴你……」

二嬸的性格我摸得很透，如果她這麼說話，那肯定是打算全招了，所以我沒有吭聲。

「是，是于慧昨天來給大哥上的墳！」她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才說了出來，完了還不停地摸摸胸口，似乎仍然有些心虛。

聽到二嬸嘴裡迸出的這個名字，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慧？這怎麼可能？她明明就已經失蹤了啊……

「唉，我也是無意間發現的！」二嬸嘆了口氣，「她好像經常來給大哥上香，看到新鮮的油蠟，我也很奇怪啊，就專程挑了個晚上守在這兒，沒想到還真把她給逮著了！」

說著，二嬸頓了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發火，又繼續說道：「她應該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吧！所以才悄悄給大哥上香，又不敢讓我們知道……」

「唉，她其實也怪可憐的，現在都知道她兒子是通緝犯，她在那個家也沒臉再住下去，就偷偷跑到咱們村來……我碰上她之前，她都是在河邊的山窯里睡的！我去那兒看過，哎喲，那冷的呀！所以，我就把你二叔以前養鴨子的那間小木屋借給她住了！渺渺，你不會怪我吧！」

二嬸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有些懵，因為我沒想到，于慧居然會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二嬸，幹嘛要幫她？」我皺起眉頭。

儘管我知道她一向寬厚仁慈，可對於慧，心裡還是覺得堵得慌。

「我，我就是看她太可憐了！」二嬸有些心虛，「她說她自己得了什麼病，也治不好了，唉，既然報應全都來了，我也不用再加把火，該幫的就幫幫吧！」

「治不好的病？」我下意識地重複，心情更加複雜了。

二嬸點點頭：「她給我看了好多醫院的那些單子，我也看不明白，反正說是挺嚴重的！」

「她說還能活多久？」我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

「最多半年吧……」二嬸嘆了口氣，「唉，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以前的那些恨吶，好像都提不起來了呢！」

我沉默了，二嬸的話說到了我的心坎里，以前提到她的名字，一股無名火莫名地就想往上冒，聽完二嬸的一番話，心裡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再看看爸的墓碑，可以說是一塵不染，連刻字凹進去的部分都擦得乾乾淨淨，如果不是每天的擦拭，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她會良心發現？我不相信，恐怕只是到了垂死之際尋個心靈寄託而已。

爸應該會很開心吧，畢竟，于慧又回到了他身邊。

給爸燒完了紙錢，時間還算早，我謊稱想到處走走，讓二嬸先回去。

二嬸沒有絲毫懷疑，收拾好東西就先走了。

其實，我是想去看看，現在的于慧過得到底有多慘。

二叔的小木屋就在河邊上，現在正值枯水期，河道里沒多少水，腐爛的垃圾堆積在一起，發出陣陣的惡臭。

二叔很早就沒養鴨子了，小木屋廢棄了很久，連房頂都是歪的，牆板也到處是裂縫，大冬天裡住這兒，滋味兒肯定也不會太好受。

我靜靜地躲在灌木叢里，回想起她過去的種種，越發覺得自己難懂。

我覺得自己應該很高興看到她這樣的下場才對，可事實上，現在的心情卻很沉重。

也許正是因為經歷了太多事，才會把這些恩怨看淡，畢竟，殺死陸蕭凡的是她兒子，與她本人沒有任何關係……

正想著，于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我嚇了一跳，趕緊蹲下身躲藏，目光卻沒有移開。

她的樣子很憔悴，像是老了十歲，跟之前在視頻里看到的那模樣簡直天差之別。

頭髮依然是帶有顏色的，只不過沒再精心打理，亂糟糟地束在一起，身上一件老舊過時的羽絨服，下擺還破了兩個大洞，不時有絨毛從裡面飄出來。

左手拿了口鍋，右手提了些柴火和報紙，放下這些東西之後，她蹲了下來，然後拿出打火機點燃報紙，扔進面前的小坑裡。

折騰了許久，終於讓柴火燃燒起來，她又趕緊把鍋里的東西倒出來，一瓶礦泉水，一袋速食麵，然後倒水煮麵。

做這些的時候，她的動作很不熟練，顯得頗為狼狽，幾次都差點兒把鐵鍋打翻，在慌慌張張扶住鍋柄的同時，又被燙著了，眉毛都快擠在了一起。

看著這樣的她，我的心情也越發難過，鬼使神差的，竟然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于慧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靠近，只是一專心思地煮著速食麵，直到我的黑影完全覆蓋住鐵鍋，她這才反應過來。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弄她的面，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她的反應真是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以為她會很吃驚，至少尷尬也是會有的，可，她卻很平靜。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給你爸上香了沒？」先開口的，是她。

「這不關你的事！」我回過神，終於找回了些氣勢，很不客氣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