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原諒

「嗯，我知道，就是隨便問問！」

我獃獃地看著她，竟然沒了言語。

這回真是輪到我吃驚了，她沒有半分落敗的頹然，照她以前的尿性，應該會痛哭著跪下來，抱我的大腿求饒，然後順帶要求給她安排個更好的地方什麼的。

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在我的注視下，她吃光了鍋里的面，順帶用紙擦了擦，然後轉身進了屋子。

我有些不甘心，拔腿跟了進去，一進屋，一股濃烈的霉味撲鼻而來。

屋子的面積很小，一張很舊的木質躺椅已經佔據大半地方，上面堆了幾床被子，看樣子她就睡在上面。

幾件礦泉水散在角落，上面還擺著一箱速食麵。

于慧把鍋隨手放在地上，然後扯出一大包東西，蹲下來就開始整理。

我低頭一看，愣了愣，她是在撕紙錢。

「別這麼看我！明天我還得給大生燒點兒錢過去！這些年欠他的，我都會統統補上！」于慧頭也不抬地說著。

我爸叫戚大生，在我記憶中，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親熱地喊他名字，她對我爸的稱呼，永遠只有「死鬼」、「悶油瓶子」之類。

也許是期限將至，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吧！

而我，似乎也沒了繼續憎恨她的底氣。

心裡無端覺得難受，一咬牙，我轉身出了木屋。

一跨進家門，便聽到寶靈的尖叫聲：「我不吃！我要媽媽！」

「你媽又不能吃！我再警告你一次……」

「我不聽！你都說了幾十遍了……」

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是怎麼回事，我嘆口氣，腦袋隱隱作痛。

果不其然，顧言城捧著個飯碗擋在寶靈面前，就像座小山似的，把寶靈的路封得死死的。

「媽媽！」寶靈終於發現了我，帶著萬般的委屈大吼。

……

接下來又是一場無妄之災，我有些後悔剛才的失誤，不該把寶靈單獨留給他照顧的。

好不容易把寶靈哄好，讓她乖乖吃完飯，然後趁著她跟弟弟玩兒的時候，又苦口婆心地跟顧言城講道理，可他仍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真是氣死人。

這麼折騰一圈下來，什麼心情都沒了，時間一晃都到晚上了，堅持給寶靈洗完澡，等她睡熟，我累得骨頭都快散了架。

推門進去隔壁房間，看到顧言城正坐在床邊抽煙。

「怎麼還沒洗澡？」看他衣服都脫了大半，浴室里卻冷冰冰的，我有些奇怪。

顧言城搖搖頭，把煙掐滅。

「不會用！」

我啞然失笑，雖然這房子設計得挺前衛的，可二叔二嬸畢竟歲數大了，用不來新鮮玩意兒，所以浴室里洗澡的，還是用的以前那套裝備。

「我來吧！」挽起袖子，我走進浴室，隨手掰了幾下，熱水便從花灑里噴下。

「這水溫得手動調節，待會兒你要覺得熱了或冷了，你叫我一聲……」

「一起！」他語音很沉地說出這兩個字，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臂已經環緊我的腰身。

我趕緊壓住他的手，制止住往上的趨勢。

「別忘了，這次回來還有正事……」

「不會耽誤！」他又一次打斷我的話，溫熱的唇已經覆蓋上我的後頸。

好吧，看來是沒辦法阻止他了……我深深嘆口氣，鬆開了手。

他不緊不慢地褪去我身上的衣物，然後把我推進水流里。

我一下被水迷了眼，還沒來得及擦，整個人就被提了起來。

又來了……他這是玩這個姿勢上癮了嗎？真是無語。

可很快，我就發現，嗯，是我上癮了……

玩得一身大汗，將就洗了個澡，我和他便乖乖回到床上睡覺。

「于慧回來了！」躺在他堅實的胸口上，我輕聲說。

「嗯，所以？」他輕撫我的頭髮，尾音微微上揚。

我沒想到他會反問，猶豫了好一會兒：「她得病了，活不過半年，我不知道，該不該原諒她！」

其實從於慧那兒回來的路上，我的心裡就一直很矛盾，她真的和往時大不一樣，我對她的恨，大部分來源於她對我爸的絕情，可看樣子她是真的在懺悔過去，而我，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沒有什麼該不該，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他低頭親了下我的額頭。

沒有人會比他更有發言權，正如他所說，隨心走，於是我有了決定。

第二天一大早，我悄悄準備了些吃的東西，趁著天色未亮，提著這些給於慧送了過去。

當我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正蜷縮成一團，躲在小木屋裡烤火取暖。

「渺渺，你怎麼又來了？」于慧很驚訝，聽她的語氣，像是很不歡迎我似的。

我沒吭聲，把袋子扔到她面前。

「臨死前，還是吃點兒好的吧！」說完這些話，我轉身就走。

她沒有追上來，只是漸行漸遠時，我聽到從小木屋裡傳來的嚎啕大哭聲。

說不清此刻是什麼心情，只覺得壓抑和難受，我加快了步伐，趕緊逃離了這裡。

一連幾天，于慧都出現在爸的墳前，她每次都會很認真地擦拭墓碑，然後點蠟上香。

我躲在暗處，聽到她哭訴自己的後悔，說自己對不起我，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純屬活該……

我終於確定，她是真心的，想想她時日無多，心中的那些恨，也算是放下了。

顧言城是鐵了心要在戚家村陪我，一轉眼都過去了五天，他絲毫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二叔的麻將室就成了他臨時的辦公室，每每聽到那間擺了三張機麻的房子里不時飄出的鳥語，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兒像是在做夢。

寶靈很喜歡球球，無形之中減輕了她和顧言城之間緊張的關係，簡逸達那傢伙也賊精，經常利用寶靈來給戚芸打感情牌，說什麼只有一家人在一起才能給孩子完整的愛，總之戚芸像是被打動了，倆人至少能心平氣和地說兩句話。

唯上讓我覺得放不下心的，居然是于慧。

這幾天我都有去找她，她的情況越發不佳，我提議帶她去醫院，她不肯，說給她換個好點兒的住處，她也不願意。

「渺渺，你能原諒我，我這輩子就已經知足了，以後都不想給你添麻煩了！」每每提出質疑，于慧都這麼回答我。

這話聽著有些不可思議，可看著她眼神里的真誠，心情說不出的難受。

對她，已經恨不起來了，當然她還是我嘴裡的于慧，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對她喊出那兩個字，但跟她之間的走動，也頻繁了起來。

「渺渺，下次你能不能把我孫女帶來？我，我也想看看她！」

當我第四次踏進小木屋的時候，于慧向我提出了這麼個要求。

我完全愣住了，獃獃地看著她，她似乎有些忐忑，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我。

其實，我沒打算讓寶靈見她，因為我實在不想再編造些莫名的理由，向寶靈闡述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渺渺，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你就告訴她我是遠房親戚就行了！」

我依舊沒有吭聲。

于慧深深嘆了口氣，語帶凄楚地喃喃低語：「醫生說我這病，最好的情況就是撐半年，也許明天，我就不在了……我也不想在這輩子留遺憾，好歹我也有了孫女，渺渺，你就行行好，讓我見她一面，好嗎？」

這要求其實並不過分，可我仍然沒有馬上答應。

「這事我說了不算，得回去問問顧言城！」

聽到我的回答，于慧瞬間變了臉色，眼神里閃過絲失望。

在她看來，這也許就是比較委婉的拒絕了吧。

看著這樣的于慧，我竟然有些不忍心。

「我會好好跟他說說！如果可能的話，我明天就把寶靈帶過來！」

「真的嗎？」于慧的眼神立馬綻放出光彩，「我，我真的能見到寶靈？」

我沒說話，用力點點頭。

其實把顧言城推出來，也只是擋箭牌而已，因為我的確沒想好，該不該帶寶靈去見她。

帶著心事回家，顧言城還在麻將室，見我一臉憂心的模樣，他立馬中止了視頻會議。

「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起身繞到我背後，顧言城伸手放在我的雙肩，輕輕按摩。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回答：「于慧她想見寶靈……我沒想好！」

「那就想好了再做決定！」他的回答波瀾不驚。

雖然沒想著能從他嘴裡得到答案，可這答得實在太過敷衍，我一把按住他的右手，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顧言城，我的心很亂，我真的……」

「我跟你說過的，隨心就好！還有，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複第三次！」

「咦，明明是第二次啊，怎麼變三次了？」

一時嘴快，一語道出他話里的破綻。

可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果然，他收緊了手，突然加深了按壓我肩膀的力道。

「疼疼疼！」我痛得直齜牙，縮緊脖子，視線順勢上移，剛好撞見他暮靄般的雙眸。

「戚渺渺，別以為……」

「行行，我不說了，好吧！」撇撇嘴，我只能先投降。

不得不承認，在我倆和好之後，顧言城之前堅守的原則，已經產生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