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刀客和女人(3)
黑虎娘被領進玉梅的卧室,看到玉梅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紙,側身躺在床上,兩隻美麗的眼睛已塌成深坑了。珍珠在她懷裡攬著,餓得「哇哇」直哭,玉梅淚珠子掛滿了兩腮。這景使這個善良的女人,立刻忘記了自己的不幸,二話沒說,解開衣襟,伏下身把小珍珠輕輕攬到懷裡。小珍珠已餓了半天,一頭拱在她懷裡,忙亂地找了一陣,銜住**,立時「吱兒咂」地猛吸起來。小嘴一癟一鼓的,一聲也不哭了。
做母親的心都是相通的。此刻,兩個身份不同,遭遇不同,卻同樣都很不幸的女人,好像由小珍珠一根線牽著,把她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她們對面而卧,中間只隔個珍珠,相距得那麼近,彼此的喘息都能感到。玉梅沒有說什麼,只是感激地望著對面這個女人。看來,她比自己要年輕一些,不過二十六七歲。微黑的橢圓臉上兩個眸子亮閃閃的,睫毛密長,閉攏時貼住下面的眼瞼,像兩把又彎又小的梳子。一綹烏黑的頭垂下來,遮住半個額頭。由於操勞過度,眼角上已呈現出幾根細小的皺紋。身上穿著陳舊的褲褂,卻很整潔,一切都顯出這個女人的幹練,透著貧窮和苦難遮不住的秀美。
這時,她正低下臉,一隻手扶住**,專心地看著珍珠吃奶,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珍珠柔嫩的小臉蛋兒,露出慈祥的笑意,好像在餵養自己的孩子一樣。玉梅悄悄打量著她,心裡忽然覺得有了靠山,有她在,小珍珠可以活下去了。
不知什麼緣故,黑虎娘第一眼看見小珍珠,就喜歡上這個孩子了。瞧,多麼逗人愛的閨女呀,薄薄的眼皮,又大又亮的眼睛,這些都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鮮桃似的小臉蛋,正直的鼻樑骨。她小嘴一撅一撅的,彷彿一邊吃奶,一邊還在生奶媽的氣:「呣……呣,怎麼才來給我餵奶呀?」黑虎娘看著看著,笑了。神氣活現的,真是個精靈的丫頭!玉梅也笑了,欣慰伴隨著一絲兒苦澀。這是她兩天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十二
按當地的風俗,小孩子生下十二天,姥姥家要送粥米。這一天,玉梅娘家人和親朋好友全來了。鎮長劉大炮也被請來吃喜酒,扯旗放炮地慶賀了一番。
席間,珍珠由奶媽抱著讓大家看。親朋們一邊往外拿紅紙封好的見面禮,一邊逗弄著小珍珠,嘖嘖地讚歎,這閨女真是俊極了。劉大炮兩隻鷹眼卻直直地盯住黑虎娘看。黑虎娘剛碰上他的目光,便悚然閃開了,心裡罵道:這條毒蛇,有一天要和你算賬的!
害死陳老剛的正是劉大炮。早在幾年前,他就看上了黑虎娘。那時,黑虎娘剛嫁來不久,像一朵黑牡丹花一樣水靈,別有韻味,但一直沒有機會下手。陳老剛搬到河汊上居住以後,他便趁陳老剛出外打獵的機會,幾次偷偷地溜去糾纏,黑虎娘死力反抗,他到底沒有得逞。黑虎娘在家受了屈辱,卻不敢告訴丈夫。她深知丈夫性如烈火,聽了這種事斷然咽不下氣的。劉大炮有權有勢,如果丈夫一惱之下殺了他,事決沒有好結局。每次丈夫外出時,她都小心提防著,只要看見劉大炮遠遠走來,不是關緊房門,就是繞彎到街里有人的地方去躲著。她以為這樣就能無事了,誰知劉大炮先下了毒手!她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能斷定是劉大炮害死了丈夫。她痛悔莫及,早知這樣,何不早告訴丈夫,或者遠走高飛,或者先殺了他;哪怕吃官司,也比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啊!丈夫空有一身武藝和膽量,卻無聲無息地被人暗算了,黑虎娘悔恨莫及,只能把仇恨深深地埋在心裡。她所以樂於搬到歐陽大院來住,除了謀生,其實也為了躲避劉大炮。不想在今天的宴席上,又看見了這個該天殺的!從那焦灼和貪婪的眼光里,她知道劉大炮並沒有死心。但她已經不怕他了,自己將終年不出歐陽大院,看你又能怎樣呢?
事過一兩天,那從肚腸里翻攪出來的仇恨才漸漸強壓下去。看護兒子和珍珠兩個孩子夠她忙的了。
這麼多天,黑虎娘現,只有老太太關心玉梅母女的事,歐陽嵐和一枝花都很冷淡。一枝花來過幾次,每一次都陰陽怪氣地說上一番不受用的話。玉梅心虛,不敢和她分辯,只能流著淚默默承受。一枝花恨和尚憎及袈裟,對黑虎娘也是冷目相待,敲缸敲盆的。歐陽嵐來過一次,理也沒理玉梅和黑虎娘,只掀開被窩仔細看了一陣小珍珠,帶著陰沉和審視的目光。她看到,玉梅渾身戰慄,那樣害怕地看著他,像一個等待處死的囚犯。等歐陽嵐走後,玉梅捂住臉哭泣起來。黑虎娘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心裡升起一團團迷霧和隱隱的不平。他們是嫌她生了個女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