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刀客和女人(5)
等黑虎娘把玉梅架扶到床上,只見玉梅的臉色更蒼白了。虛弱和激動,使她喘氣急促。好一陣才又說:「好妹妹,等……珍珠長大了,你要告訴她,千萬嫁到窮人家去,別像我,不能吃苦,不能周周正正地活著。」稍停,彷彿突然被想起的一件事激動了,欠起頭來對黑虎娘說,「妹妹,日後你如能見到……我那個木匠表弟,就說我……感激他!」黑虎娘含淚點點頭。她看到,玉梅已經毫無血色的面頰上,漸漸泛起兩片紅雲,像暮晚天邊的雲霞,火紅火紅的。兩隻美麗的大眼睛,在燭光的照映下,放射出熠熠的光彩。
十三
病人的緒是千變萬化的。也許是因為心中的苦悶一股腦兒吐了出來吧,玉梅的心反倒平靜下來了。
她想到小木匠,想到黑虎娘,想到小珍珠,似乎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自己的親人;還有人能理解她,疼愛她;還有生活的希望。第二天,玉梅居然開始進食了。
黑虎娘非常高興,更是不離左右地時常勸說。玉梅很少說話,只是眨動著睫毛,感激而興奮地聽著。那神態,像一個尚未懂事的少女,聽大人講述人生的道理。真的,這個窮苦的女人,給了她多少知識和力量啊!人生在世,誰沒有磨難呢?是的,要活下去。珍珠大了,找不到娘,該多麼痛苦。她會罵自己的母親心太狠?把她一個人撇在世上受欺凌。
幾天以後,玉梅的氣色開始好轉。為了讓她睡得安靜些,黑虎娘把小珍珠抱到自己屋裡去了。
玉梅身體好轉,母駱駝心裡也高興。劉爾寬和一些下人們,也都希望這個溫順的少奶奶及早康復。但他們卻看到,歐陽嵐和一枝花陰沉著臉進進出出,不時關在屋裡嘀咕著什麼。
這天半夜,玉梅喝下一碗糖茶,便躺下身去,靜靜地歇著,心裡異常寧靜。在經歷了這場劫難之後,她把順困榮辱看得淡薄了。不再那麼容易憂傷,容易激動,有些超脫了。生活原本就是這樣子的,一切煩惱都無濟於事,死去又能怎樣呢?自己才只有三十幾歲,死得太早了。玉梅一顆瀕臨枯萎的心,又重新恢復了活力。現在,她把自己的全部心力都轉移到孩子身上去了。東廂房珍珠一聲啼哭,都能牽動她全部神經。可是,小珍珠卻沒有太多的哭鬧,想來,她已經躺在奶媽的懷裡,安詳地睡著了。黑虎娘一人摟兩個孩子,太累了,明天就把珍珠抱過來。她想。
忽然,玉梅聽到一陣遲疑而輕悄的腳步聲,接著自己的房門被推開了。自從奶媽來了以後,她夜間從未閂過門,為的是讓她給珍珠餵奶,進出方便。這兩天珍珠被抱走了,她仍然不願上閂。好像這樣能使她和東廂房時刻相通,不會感到孤獨。如一旦閂上門,就把自己隔開了。其實,這完全是初做母親的人一種微妙心理。
這是誰呢?玉梅欠起頭,猛見一枝花走了進來,心裡不由一陣厭惡。怎麼,你還要用語來作踐我嗎?我不怕了!玉梅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氣,動也未動,用挑戰的目光迎著她。一枝花扭著身子來到床前,一屁股坐在玉梅枕邊,笑盈盈地說:「玉梅姐,你好些了嗎?」一邊伸手在玉梅額上輕輕撫摸著,露出無限關心的樣子。她身上一陣陣香氣直撲鼻子。
玉梅微閉上眼,心裡又矛盾開了。這女人,說不定是真心誠意呢,這麼深更半夜地跑來問候。人都有錯處,能回心轉意終是好。於是,玉梅睜開眼,溫和地說:「我好多了。天這麼晚,你也歇去吧。」一枝花並不急於走開,又往前挪挪屁股,抱住玉梅的頭,趴在臉上抽抽噎噎地說:「玉梅姐,以往都是我不懂事,你還生我的氣嗎?」玉梅心裡一熱,心想也是,她還不到二十歲,我怎麼能和她一般見識呢?於是說:「過去的事就算啦……」玉梅沉醉在這個女人突如其來的溫里,朦朧覺得又進來一個人。她想扭臉看看,可是轉不動,一枝花緊緊地抱住了她,玉梅感到不舒服,想掙開她的雙手,卻被更緊更重地按住了。玉梅突然警惕起來,想往起爬,一枝花猛然掐住了她的喉嚨。她頓然意識到了什麼,一陣恐怖襲上心頭,想大聲喊人,嘴張了幾張,卻沒有聲音。猝然間,她感到一個尖利的東西刺進了前額深處,伴著一聲悶鈍的聲音。那是怎樣的銳痛啊!玉梅立刻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