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刀客和女人(2)
白振海肥頭大耳,坐在位,一把太師椅勉強塞下身子。這些天巡查故道,雖是做戲給人看,確也吃了不少苦頭。往常在家,向來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十幾天來粗茶淡飯,早已把他饞壞了。今天是大吃大喝,又有一枝花在身邊繞來繞去,使他興緻特別好。張口談笑,聲若洪鐘;喝起酒來,不用怎麼勸,就一杯杯往肚裡倒。眾人只聽說白振海喝酒海量,今日見了,果然名不虛傳。連劉大炮也自愧不如。
劉大炮一邊喝酒應酬,一邊不停地伸手在腿上撓癢,顯得很忙亂。白振海故意開他的玩笑:「大炮兄,今兒是怎麼的?身上有虱子?」說得一圈人都笑了。劉大炮臉漲得紫紅,忙說:「不……父母官耍笑我了。我這條腿……跌斷過,今兒酒喝得多,加上地氣回升,介面處癢呢……」
劉大炮那次被人痛打了一頓之後,右腿斷了。但他沒敢聲張。他自知自己仇人很多,怕一時抓不到人,再遭暗算,只好忍了,慢慢記在心裡。後來在床上睡了八個多月,思前想後,漸漸明白這事是鐵匠趙松坡乾的。他的把兄弟陳老剛被自己害死,想來他已知道。而且能一巴掌打斷人腿的,除了他,還有誰呢?他對趙松坡有十分仇恨,卻有三分懼怕。那個為人豁達,老是面帶微笑的虯髯大漢,有一股潛在的威懾力量。他知道,對方既然已向自己挑戰,就會有足夠的防範;而他沒要自己的命,似乎又說明希望到此為止。看來,還是不要再招惹他為好。一條腿換一條命,也算沒有吃虧。劉大炮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想到自己一生樹敵過多,好像應該歇歇性子了。他一直在觀察,一直在猶豫,沒有貿然報復。和趙松坡在街上見面,反顯得比以前熱乎,其實心裡都提防著哪!剛才被白振海觸痛心病,心裡驟然躥出火來:娘的!老子一輩子吃過誰的虧?湊機會還是要幹掉他,出這口惡氣!
酒宴仍在繼續。白振海仍在興頭上,他要一枝花唱一段,助助酒興。歐陽嵐心中不悅,卻不敢阻攔。劉大炮和其餘幾個人一齊起鬨。一枝花正要賣弄,清清嗓子便唱了一段:
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迴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鬆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這是《西廂記》中鶯鶯送別張生時唱的一段,含有無限思。一枝花另有哀怨,唱起來也是真意切,凄婉動人。劉大炮等人只知叫好,歐陽嵐卻心中明白,暗暗恨:騷娘們,我不曾虧待你,為何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白振海想起舊事。一枝花十六歲起就和他如膠似漆,多少良宵,多少歡娛。如今撇她在荒僻之地,心中又老大不忍起來,一時間神不免惆悵。又飲了幾杯酒,忽然拱手說:「卑職不勝酒力,要先歇去了。各位繼續開懷暢飲!」說著,哈哈大笑一陣,起身去了。眾人不敢相強,一齊送出客廳。一枝花緊走幾步攙扶著,磕磕絆絆向歐陽卧室去了。那是傍晚時專騰出來供白振海歇息的。
十六
眾人愕然,白縣長剛才還是談笑風生,怎麼這樣快就醉了?心裡都有幾分明白。
歐陽嵐臉上一紅,心裡酸溜溜的,可是一愣神,趕忙拉住眾人說:「各位就座,就座。縣長說了,咱們接著喝!」大家不便推託,重新入席。
鎮長劉大炮自以為現了什麼秘密,異常高興。今日又是好酒好菜,哪肯輕易罷休。他捋捋袖口,嚷著:「喝!今天歐陽兄做東,白縣長賞臉,喝個一醉方休!」伸出手和桌上的七八個人挨個划拳,連打兩個通關。他雖然贏拳不少,可禁不住人太多,兩圈下來,不覺又有半斤酒下肚,已是醉醺醺的了。歐陽嵐顯得格外熱,又連敬劉大炮三杯酒。這下可真的是大醉了。大家覺得都喝得差不多了,便紛紛告退。歐陽嵐也不再挽留,一一送出門外。
劉大炮醉得東腳打西腳,正抱住客廳門框,掙扎著要回家。歐陽嵐一把扯住他,低聲說:「鎮長,那些人走就走了,你是一鎮之長,怎好不辭而別呢?白縣長怕是酒也醒了,你還是去問個安告辭一下才好,也顯得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