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刀客和女人(5)
兒子當了鎮長,母駱駝並不怎麼高興,反有點心驚肉跳,在她看來,要做就做朝廷命官,再不就當庄稼人。***當這麼個鎮長,地方上除了得罪人,沒有啥好處。弄不好還落個劉大炮的下場,連家業也敗了。她素知兒子心胸陰窄,患得患失。做點小手腳還行,幹不了大事。現在又有一幫子地痞流氓逞著,很不放心。她時常囑咐兒子:「不行善,也別作惡;不受人欺,別欺負人。」這是她一生做人的信條。
這年冬天,老太太受了一點風寒,接這個因由,大病一場。沒熬過除夕,就死去了。頭一天晚上,她給兒子留下一句話:「好生待承……珍珠。生她那個時辰,街上有個要飯的……凍死了。這孩子命……苦。」母駱駝一生不信命,不信鬼神,臨到死,忽然迷信起來。
其實,老太太相信鬼魂已經不是一天了,只是外人不知道罷了。在她西間一個牆旮旯里,有一張陳舊的小木桌,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供著玉梅的靈位,靈位前面的三個香爐里,都積滿了香灰。這是老太太死後,才被人現的。
光陰如梭,不知不覺間,珍珠已長成十四五歲的少女,亭亭玉立。一根又軟又長的辮子拖在身後,走起路來一搖一搖的,越顯得體態柔媚。她兩隻大眼像秋水一樣清澈,眸子黑如點漆,只是缺少這個年齡的少女應有的神采,彷彿被一層淡淡的哀愁籠罩著。
黑虎母子前幾年就搬回家去住了。現在珍珠一個人住在東廂房裡。母駱駝活著的時候,曾讓一個老媽子同她做伴,珍珠不願意。她喜歡獨自一個人關在屋裡,默默地出神。這個高牆大院,在她看來像一座陰森森的寺廟,不能給人一點人間的溫暖和樂趣。事實上,歐陽家的人,除了老太太,沒有任何人關心她。珍珠沒裹腳,這也多虧了老太太。母駱駝一生大腳板,受益匪淺。珍珠不願意裹腳,她擺擺手說:「算啦!把個好端端的腳纏得像辣椒,有啥好?不裹就不裹!」
有老太太慫恿著,珍珠確實沒受什麼束縛,一切事由著性子。但母駱駝缺少一般女性的細膩和溫柔。從她三十來歲守寡起,街上的地痞流氓,包括劉大炮在內,從來沒誰想過她的好事。她說話行事全不像個女人。他們只想著法子在錢財上打她的主意。對珍珠的愛撫,前些年都是由黑虎娘給予。珍珠從小跟黑虎娘長大,倒並沒有感到沒娘的缺憾。
後來,漸漸大了一點,黑虎也長成半大小子,成天混在一起,有許多不便。黑虎娘便想離開這裡,反正珍珠也可以照料自己了。母駱駝順水推舟,同意了。當奶媽多年,母駱駝沒給過什麼工錢。臨走時,她拿出幾十塊銀元,黑虎娘沒要。她覺得撫養珍珠是義姐玉梅的囑託,她已把珍珠看成自己的孩子了。母駱駝過意不去,要給她把家裡的房子修整一下。黑虎娘沒再拒絕。她家那個破房子多年不住,確實也不行了。走前,黑虎娘特意關照劉爾寬,早晚多照料珍珠。劉爾寬自然滿口應承。
黑虎母子一走,小珍珠才切實感到了寂寞,體味到沒有娘是個什麼滋味兒,時常關起門來悄悄垂淚。煩悶得受不住時,就到長工劉爾寬住的長工屋裡,聽他聊天。劉爾寬會講許多故事,而且也疼愛珍珠,常從街上買些小零食來給她吃。無形中,珍珠也把他看做自己的親人。
老太太死後,珍珠更覺凄涼。偌大一個後院,幾乎沒人住。老太太和玉梅原先住的兩間堂屋,一個做了倉房,一個做了祭祀祖先的靈堂。珍珠習慣了,仍住東廂房。按照老太太生前的囑咐,劉爾寬不再餵養牲畜,住在西廂房看守後院,一面和珍珠做伴兒。老太太對劉爾寬的忠誠是一百個放心的。小珍珠也樂意。
歐陽嵐倒是照著母親生前說的辦了,但絕不過問珍珠的事,十天八天也不和她說一句話。只是偶爾看著珍珠愣。他的心很複雜。一枝花更不把珍珠放在眼裡。她經常往返於縣城和柳鎮之間。她有她的事和興趣。
珍珠落得清靜,卻更加孤僻、鬱悒。這個大院窒息了她少年的歡樂。她開始過早地想心事,她時常想母親。母親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她想不出來。只聽奶媽黑虎娘說過,母親叫玉梅,長得很俊,心地善良,但性格過於柔弱。她是怎麼死的呢?奶媽告訴她,是生她時失血過多病死的。唉,這太簡單了。憑這點支離破碎的東西,珍珠怎麼也勾勒不出母親的形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