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刀客和女人(7)
黑虎像辦什麼交涉一樣,和他們解釋:「珍珠也很苦!」
「她家那麼多地,那麼多馬,珍珠怎麼會苦呢?」孩子們不理解了,湊上來眨著眼問。
「她沒有娘。」黑虎這樣回答。
「呀!……」
孩子們於是同起來,立刻咋咋呼呼地表示,可以和她一起玩了。剛才,珍珠畏縮著,心裡真害怕孩子們不要她一起玩,淚珠子已經掛在睫毛上。現在,她高興得紅著臉笑了。
他們玩得非常開心,花樣也多。在皎潔的月光下「捉迷藏」,「殺羊羔」,「娶媳婦」,「斗拐拐」……
最有意思的是「抬大官」。
這個遊戲很有氣勢,可以幾十個孩子一齊玩,而且要化妝,分配角色。坐轎的大官叫「小紅孩」,這個角色最享福,黑虎是孩子們的領袖,多由他扮演,沒有什麼爭議。其餘的角色有小老鼠、狸貓、兔子、旗手、炮手、鑼手、鼓手等等。有時為了分配角色,幾十個孩子吵得一塌糊塗。大家最不願乾的是小老鼠。小老鼠要四個,實際是轎腿子,遊戲開始后,要由他們打起扣手,讓小紅孩坐在上面,沿街遊行,很吃力。而且這名字也難聽,大多不願意干。常常總得由黑虎親自點名,當然要揀力氣大些的。如果再不願干,黑虎便脾氣:「不願干?滾!」幾個小老鼠只好自認晦氣。不過,為了不讓他們太累,有時也派八個孩子,輪流抬,還更顯得威風一些。
玩這個遊戲,還有一個頂重要的角色,就是花喜鵲。花喜鵲要穿得花,身段活潑,最主要的是會唱。珍珠有一副好嗓子,其餘條件也都佔先,因此多由她扮演。小老鼠、狸貓、兔子之類化妝起來,並不麻煩。都是頭天約好,各自從家裡刮些鍋底灰來,調一調塗在臉上。如果碰巧誰家母親正染衣服,能偷些紅綠顏料來,就算上品了。當然,孩子們的化妝技術是相當低劣的,任憑各人揮想象,在臉上亂塗一通。常常分不清誰是狸貓,誰是兔子,一律都像舞台上的小鬼。他們主要講形似,遊行起來,看誰動作模仿得像。
遊戲開始了。小老鼠們彎腰打成扣手,小紅孩坐在上面,喊一聲:「起!」於是,隊伍就浩浩蕩蕩沿丁字街一路走去。放炮的炮手沒有炮,不斷鼓腮,從嘴裡「咚!咚!」出響聲;敲鑼的沒有鑼,拿個破銅盆,「當兒!當兒——!」敲個不住。那些不入流的角色們,隨便拎個什麼家什,叮噹亂敲,完全沒有章法,只要敲響就行。
兔子在前面開道,一蹦一跳的,不時向兩旁看熱鬧的人大叫:「迴避。」扮兔子的孩子其實不懂什麼叫「迴避」,只是唬兒馬喲地叫,常把「迴避」叫成「混屁」,居然也沒誰糾正。兔子挺厲害,所到之處,不管大人孩子,都要躲一躲,閃出一條人巷,彷彿真的來了什麼大官。狸貓不斷扭著屁股,做打傘狀。有時也用棍子挑一頂破草帽或自編的柳條圈代替傘,不離小紅孩左右。小紅孩做了大官,高傲得很,目不斜視,對夾道歡呼的百姓毫無安撫的意思。
這時最出風頭的還是珍珠。她扮演花喜鵲,要一路唱,一路扭,載歌載舞。唱詞是:
小紅孩呀,戴紅帽呀,
四個老鼠來抬轎呀,
狸貓打著傘呀,
兔子喝前道呀,
問你做的什麼官呀?
……
唱到這裡,下面還有一句,要由小紅孩回答。於是黑虎把個頭搖得像貨郎鼓,接唱道:
啷噹啷噹不知道哇!
這未免可悲!自己坐在轎上出巡,一幫人前呼後擁,威風凜凜,兩旁黎民百姓夾道歡迎,小紅孩卻不知自己做的什麼官,可見其為官糊塗了!於是看熱鬧的大人孩子們哄然大笑。如是多次重複,花喜鵲唱一遍,問一次;小紅孩仍是那句話:「啷噹啷噹不知道哇!」而且毫不慚愧。
這樣鬧騰到半夜,看熱鬧的笑夠了,孩子們也累了,才算罷休。自然,黑虎扮演的糊塗官,珍珠的嘲諷和頑皮勁,都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
然而,這一切都像流水一樣,隨著童年的結束而流逝了。
如今,奶奶死了。黑虎哥搬出去了。十五歲的少女珍珠,像一個被人忽略,被人遺忘了的人,被丟棄在這個深宅大院里了。
院子里那棵老楸樹,常在黃昏時搖動著碩大的葉片,唱著沙啞而蒼涼的歌。珍珠久久地在樹下徘徊,佇立,沉思。驀然,房脊上瓦片「嗒」地響了一下,她嚇得咬緊了指頭,倉皇四顧。等看清了房上是一隻夜貓,才驚魂稍定,兩串清清的淚水掛滿了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