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刀客和女人(4)
「收拾轎子,我去南王莊看看。***」母駱駝吩咐兒子。
兒子抬起頭,遲疑了一下。母親的娘家在南王莊,就在黃河故道南岸,約有十八里路,和柳鎮隔河遙望。那裡已沒有多少親人,又因為是窮親戚,歐陽嵐極少去,母親也沒去過幾趟,今兒是咋啦?
「聽到沒有?」
「——好!」
歐陽嵐知道母親的脾氣,不敢違拗,一撩袍子,轉身張羅去了。吃過早飯,歐陽嵐派人抬上轎子,親自將母親送出鎮外。心裡頓覺輕鬆起來,家裡起碼可以安靜幾天了。再說,六十多歲的人了,多年顧不上走娘家,回去看看也不為怪。他什麼也沒有懷疑。
老太太在娘家一住二十多天。臨回來時,帶來一個小木匠。這人才二十歲出頭,長得眉清目秀,不知是臉嫩還是怎麼的,一見人就臉紅。這是老太太的一個遠房侄子。
歐陽嵐認得他,以為是護送老太太來的,誰知他還帶著錛鑿斧鋸,歐陽嵐不解。母駱駝說,她要添做幾件桌椅,歐陽嵐更覺突兀,心想,你屋裡不缺什麼呀。可母親說了,木匠也來了,反正有的是木料,做就做吧。
老太太吩咐,活就在後院做,她要親自看著,怕做得不如意。晚上呢,就讓娘家侄兒住她屋裡,也好早晚說說家常話,解解悶兒。末了,又囑咐兒子:「你有事辦你的事去,木匠也不是外人,有我和玉梅照應著就行啦。」歐陽嵐以順為孝,又落得清凈,一口答應下來。眼下已經入冬,地里沒什麼活要料理了,一枝花正纏著他要一同去縣城住些日子呢。於是趁機把意思向母親說了。母駱駝一擺手:「去去,都去,都滾!」歐陽嵐心裡高興,不敢表露出來,唯唯諾諾退走了。
第二天,歐陽嵐和一枝花就坐上轎車進城去了。
你道老太太到底要變什麼戲法?原來,她要借小木匠為她生個孫子。這種事雖說至丑,可怎麼也大不過絕後這件事了。她掂量了多少天,終於打定了這麼個移花接木的主意。老太太記得娘家有這麼個侄子,長得挺俊氣。這趟走親戚,實際上是專為辦這件事的。
在娘家,她和侄子單獨商量了多次。小木匠初時怎麼也不肯。母駱駝又是訓斥,又是哄勸:「你總不能看我斷了香火?做好做歹也要依我這一回!」小木匠這才紅著臉點點頭。老太太爽快地許願說:「事辦成,我這一輩子的私房錢全給你,少說也能買幾十畝地,還當什麼木匠?」小木匠低下頭沒說什麼,第二天就隨著一齊來了。但他心裡總是又怕又羞,好在外人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件事上去。
一切按母駱駝的預謀安排妥當,別說歐陽嵐和家中上下人等不知內,就連玉梅也還被蒙在鼓裡。
當天晚上,玉梅又來為婆婆收拾床鋪,說了幾句閑話后,對婆婆說:「娘,你今兒路上累,早早歇了吧。」正要離去,卻被老太太一把拉住了手。玉梅一愣,以為還有什麼事要辦,問道:「娘,還有啥事嗎?」老太太緊緊攥住她的手,兩眼乞求地望著,半天沒說話,兩行老淚已先流出來。
這淚恐怕很難說是假裝出來的,六十多歲的人,做假也沒這般容易。細想想,母駱駝也確實有她的傷心之處。從三十歲起守寡,為這份家業操碎了心,背都累駝了。如今為了歐陽家不斷香火,又不得不瞞著兒子為媳婦扯皮條。這種事丟醜呀!縱然外人不知道,自己心裡也覺得不是滋味。可眼看山窮水盡,不這樣又有什麼法子?可玉梅會同意嗎?她幾番欲又止,嘴唇直哆嗦,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母駱駝這一輩子什麼事都由著性子,肚裡有話張口就來,連放個屁也是攢足了勁地響,沒想到這件事倒讓她作了大難。唉,人到難處方知難哪!她越想越心酸,止不住就流下淚來了。
玉梅大吃一驚。在她的記憶里,這個老虎樣的女人還沒淌過眼淚,現在卻不知為何這樣傷心。她感到婆婆的手直抖,那眼神和淚水,分明表示她心裡有什麼體己話要對自己說——啊,是不是要說說那個戲班裡來的小婆娘呢?看來,婆婆又恢復了對自己的分。玉梅心裡有些感動,連忙趁勢坐在床沿上,半側著身子,一邊給婆婆拭淚,一邊柔聲細語地說:「娘,你別難過,心裡有話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