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塵埃落定 第八章(9)
「那就是說,你是替父親頂債了。***」
「是替哥哥也說不定。」
拉雪巴土司揚了揚他肥胖的下巴,兩個精悍的手下就站在了他身邊,他問我:「去把那傢伙抓來?」
我想了想,說:「不。」
這時,我的脖子上有一股涼幽幽的感覺,十分舒服。原來,刀貼著肉是這樣的感覺。我提了提馬韁,走出了市場,一直走到河邊才停下。我從水中看著身後。復仇者慢慢靠近了。這個人個子不高,我想,他從地上夠不到我的脖子。他快靠近了,我突然說:「我坐得太高了,你夠不到,要我下來嗎?」
我一出聲,他向後一滾,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手舞一把短刀,用刀光把自己的身體罩住了,他的帽子摔掉了,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立即就知道他是誰了。
「起來吧,我認識你父親。」我說。
他父親就是當年替麥其家殺了查查頭人,自己又被麥其家幹掉了的多吉次仁。
他打個空翻,站起來,但不說話。
我說:「多吉次仁不是有兩個兒子嗎?」
他走到我的馬前,兩隻手裡都提著明晃晃的刀子。這時,隔河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塔娜還呆在那個地方。我看了看驚叫的塔娜。這時,仇人已經走到跟前了。這人個頭不高,但踮了踮腳尖,還是把長長的雙刃劍頂在了我的喉嚨上。劍身上涼幽幽的感覺很叫人舒服。我想好好看看這個殺手的臉。他要殺我了,就該讓我好好看看他的臉。不然的話,他就算不上是個好殺手了。但他用劍尖頂著我的喉嚨,讓我眼望天空。他可能以為我從沒看過天空是什麼樣子。我望著天空,等著他說話。我想,他該說話了。但他就是不說話。要是他連話都不說一句兩句,也不能算是個好殺手。這時,劍尖頂著的那個地方開始燙了,劍尖變成了一蓬幽幽的火苗。我想,我要死了。但他又不肯揮揮手,把我一劍挑下馬來。
我聽見自己笑了:「讓我下來,這樣不舒服。」
仇人終於開口了:「呸!上等人,死也要講個舒服。」
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了,我問:「這麼低沉,真像是殺手的聲音。」
他說:「是我的聲音。」
這回,他聲音沒那麼低沉了。這可能是他平常的聲音。是仇恨使他聲音低沉,而且緊。看來,在我身上,他的仇恨不大夠用,所以,只說了一句話,他的聲音就開始鬆弛。
「你叫什麼?」
「多吉羅布,我的父親是多吉次仁,麥其土司把他像只狗一樣打死在罌粟地里,我的母親把自己燒死了。」
「我要看看你像不像多吉次仁。」
他讓我下馬。我的腳剛一落地,他又把刀擱在了我的脖子上。這回,我看清楚他的臉了。這人不很像他父親,也不很像殺手。這下好了,一刀下去,什麼人都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恨我了。哥哥用不著提防我,塔娜也用不著委屈自己落在傻子手裡了。
殺手卻把刀放下了,說:「我為什麼要殺你,要殺就殺你父親和你哥哥。那時,你還跟我一樣沒有長大。再說,殺一個傻子,我的名聲就不好了。」
我說:「那你來幹什麼?」
「告訴你的父親和哥哥,他們的仇人來了。」
「你自己去吧,我不會告訴他們。」
我還在答話,轉眼間,他卻不見了。
這時,我才開始呆。望望天空,天空里的雲啊,風啊,鳥啊都還在。望望地上,泥巴啊,泥里的草啊,草上的花啊,花叢里我的腳啊,都還在。好多夏天的小昆蟲爬來爬去,顯得十分忙碌。我看看水,看見水花飛濺,看見水花里的塔娜。我想,塔娜過河來了。這時,她已經從水花里出來了,到了我跟前。她說:「傻子啊,血啊,血!」
我沒有看見血。我只看見,她從河裡上來后,水花落定,河裡又平靜了。塔娜從河裡上來,抓起我的一隻手,舉到我眼前,說:「傻子啊,看啊,血!」
手上是有一點血,但塔娜太誇張了,那麼一點血是不值得大呼小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