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高山下的花環 四(2)
我仍不吱聲。停了陣,他訥訥地說:「我這就讓司號員小金去通知各班,晚上的班務會,不……不開了。」
為這事我三天沒理梁三喜。
這事生后的一天中午,三班戰士段雨國趁梁三喜不在時溜進了連部。
「指導員,別理那『七撮毛』!」段雨國察觀色地望著我,「大上個月我把吃剩的一塊饅頭扔進了豬食缸,也是挨了『七撮毛』一頓好整!」
「什麼『七撮毛』!」
「嘿嘿……是我用藝術手法給連長起的綽號。」段雨國得意地笑著。他從梁三喜那破舊的綠色軍用牙缸里取出一支牙刷,「指導員,你瞧瞧,他用的這支牙刷像從垃圾堆里撿來的。一撮,兩撮,三撮……喲,不是七撮,是九撮……這不,又掉下一撮來,那麼,就叫他『八撮毛』吧!」
我沒搭腔。和梁三喜一個月的相處,我雖沒數過他用的牙刷還剩幾撮毛,但我早已覺得他是個地地道道的鄉巴佬,連一分錢也捨不得亂花。
「每月六十元錢的軍官,他連支新牙刷都捨不得買!」段雨國把那「八撮毛」的牙刷扔進牙缸里,「攢錢,就知道攢錢,典型的小農民意識!世界已進入高消費的時代,聽說日本人衣服穿髒了連洗都不洗,扔進垃圾堆里就換新的。可咱這裡,『八撮毛』竟然借一個半饅頭整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看來段雨國是來尋找「同盟軍」,跟我搞「統一戰線」來了。儘管我對梁三喜已懷有成見,但指導員這職務的最起碼的約束,我也不會跟段雨國這樣的戰士搞在一起。
見我不吭氣,他又搭訕道:「指導員,你還不趕快調走呀!」
我一驚:「你聽誰說我要調走?」
他笑笑:「這還用誰說,我自己估計唄!」
我沉下臉來:「你……」
「這怕啥喲。」稍停,他問我,「指導員,聽說你爸爸的官挺大,是六級,還是七級?」
「你瞎說些啥!」我有些火了。
「嘿嘿……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呢。」他仍嬉皮笑臉,「事明擺著,咱們跟『八撮毛』這些鄉下佬在一起,哪有共同語?哪有共同嚮往?年底,我就打報告要求複員!」他說罷,又跟我套近乎道,「指導員,你要買大彩電和收錄機啥的,給我說一聲就行。我爸媽都在外事口工作,買進口貨對我段雨國來說,是小菜一碟!價格嘛,保准比市面上便宜一半……」
「我啥也不會托你買!請回吧。」
見我冷冰冰的樣子,段雨國才怏怏而去。
…………
十月中旬,梁三喜的休假報告批下來了。他幾次打點行裝要動身回沂蒙山,但幾次又擱下了。
想走又覺得不能走,我看出他的心是極為複雜和矛盾的。顯然,他早已覺出我是個十二分不稱職的指導員,他擔心他走後我會把連隊搞得一團糟……
這天,他去團部參加為期一天的軍訓會議返回連里,已是晚上八點多了。
燈下,他把軍訓會議的精神簡要對我講了一下,說轉眼就是年終考核,勁可鼓不可泄。說罷,他望著我:「指導員,我想明天就動身休假。這樣,回來還誤不了年終考核。你看呢?」
「那就走唄!」我漫不經心地回答他。
他把黑乎乎的旱煙末捲起一支,吸了兩口,很難為地對我說:「指導員,我這個人有話憋在心裡怪難熬的。前些日子我就聽說過,這次去團部開會,我又聽到關於你要調走的風風語。」
我打了個愣。
他接上道:「我想,這也可能是有人瞎傳。不過,你真要調走的話,這假我暫時不休了。如果沒有那回事,那我明天就動身。」
事既已點破,我也就不在乎了。我沒好氣地對他說:「休不休假,你自己看著辦!至於有人議論我,舌頭長在他們嘴裡,我任憑他們說長道短!反正組織上還沒通知我,讓我調走!」
他沒有再說啥。第二天,他沒有動身。以後,他再也不跟我提休假的事了。
我和梁三喜以及連里其他幹部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明顯了。每逢星期六晚上,連部里空蕩蕩的,他們早就不願和我湊到一塊甩老k、談老婆,逗笑取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