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高山下的花環 十(3)
我無對答。
「那天晚上,媽要了三個多小時的電話,才……才好不容易要到『雷神爺』。誰知,竟挨了他一頓……臭罵,打那,媽就夜夜做噩夢,一會兒夢見『雷神爺』用手槍指著你,讓你去……去炸碉堡,一會兒又夢見你滿臉是血,呼喚著媽媽……」媽媽抹著淚,「媽知道在那種時候打電話不應該,可『雷神爺』他……他也太不講面了!媽是快往六十歲上數的人了,生來也不是怕死鬼!可媽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呀,要死,媽寧願替你去死!」媽媽傷心地抽泣起來。
我該說啥呀?我沒有資格責怪親愛的媽媽!
媽媽的老家在皖北。早年間外祖父一家一貧如洗,媽媽八歲上就賣給了地主當丫頭。一九三八年,國民黨政府為躲過日寇南逃,炸開了花園口黃河大堤,造成了豫東、皖北駭人聽聞的黃泛,咆哮的洪水使外祖父一家全部喪生。媽媽當時十六歲,她是抱著地主家一隻洗衣的木盆,才大難未死!當年秋,她隻身流浪到沂蒙山投身革命,後來當過團衛生隊的衛生員、護士長、「地下醫院」的指導員,師衛生科科長……再後來她隨大軍打濟南,戰淮海,長驅南下……媽媽參加過上百次戰鬥,滿滿一手帕勳章閃耀著她光輝的歷程。她那九死一生的傳奇經歷,能寫一部比磚頭還厚的書啊!……
而我,只不過剛剛參加了一次戰鬥!
我感到心中燥熱難挨,便摘下了軍帽。
「天!這……這是怎的?」媽媽現了我額角上的傷疤,「是……是槍傷?」
「不是。是被手榴彈片兒劃了一下。」
「天呀!一點點……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媽媽的聲音在打抖,「疼,還疼嗎?」
我搖了搖頭。
望著不時拭淚的媽媽,我心中像打翻了個五味瓶。媽媽是那樣寵我,疼我,愛我,到眼下還把我當成小伢兒一般!我也曾為有這樣的媽媽,感到無比自豪、幸福、溫暖!可眼下,媽媽的一舉一動,竟使我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就連戴在媽媽手腕上的那塊「歐米茄」坤表和那熠熠生輝的錶鏈,過去我覺得那樣受看,眼下卻覺得有些刺眼了。
「蒙生呀,咱不穿軍裝往回調啦,省得央這個,求那個!」媽媽擦乾淚說,「血,你也為祖國流了,問心,咱也無愧了!邊境線上看來還安穩不了,乾脆就脫了軍裝轉業吧!」
我搖了搖頭。
媽媽吃驚地望著我:「怎麼?你……」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媽媽。
此時,我只是覺得:母愛是神聖的,也是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