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家族 第一章(9)
她轉身時就是一跳。***這使她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小多了。她需要別人愛嗎?這不是非常簡單嗎?她是怎麼了?她什麼也不懂嗎?
我把那份表格放在抽屜里整整三天三夜。第四天深夜,我把它填好。從此我開始了忐忑不安,不知該交出還是撕掉——我知道撕掉后蘇圓可以重新給我一張。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填過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將難以忍受。
可是這樣做過之後,我仍然難以忍受。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所長裴濟叫我去一下。開始了。我嗅著越開越濃的丁香,心想我多麼不幸,該承受的不該承受的,都一古腦兒交給了我。我用力地忍著,睜著一雙圓亮的眼睛走進了裴濟的辦公室。他像很多大人物一樣,設法弄了兩大間鋪了地毯的辦公室,身後是一排棕紅色的書架,一直頂到天花板。寫字檯也大,上面有淡灰色的按碼電話和一架地球儀。我知道他會問什麼……一個小姑娘,約二十一二歲的樣子,躡手躡腳地走近了所長,小聲說了一句。所長點點頭,她又離去。我們所里美麗的姑娘可真多,那個比她更美的小傢伙就負責掌管人事檔案嘛。我的思緒一轉到這上邊就要毛。
「小寧同志……」
所長咳著,伸手搔著背頭——又是背頭。我從上學之後就對背頭有些怵。我們的那個院長也是留了這樣的型。「來所里好久了,哦哦,適應嗎?我們該談談了……很忙。你怎麼站著?坐嘛。」
我坐下。有人——不知是誰,把一杯散著丁香味的茶放在我旁邊。我躲閃著騰起的水汽。
「所里早該添些新生力量了。像我們這些老傢伙已經……一九七七年入校的?好,這一茬學生很重要。過去進這個所起碼要是研究生。現在是缺人的時候。百廢待興呀。」
沒有我擔心的內容,但要慢慢來。我的心懸著,我甚至都能感到它懸起的高度。
「你是哪裡人哪?哦哦,你父親是做什麼的呀?今年……」
後面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聽見。心咚咚一陣狂跳。我咽了一下,牙關不由得咬緊了。有什麼順著際滲出,我像一個軍人一樣挺直了上軀。我生澀而準確地回答:「我來自那個半島,先在平原,後來在南部山區生活過一段;入校是從山區走的,畢業來到這裡工作……」
我在不知不覺中迴避了關於「父親」的那一問。我希望我會成功。
「哦哦,好的好的。那是個很富庶的地方嘛。那裡在戰爭年代很有一陣子爭奪呢。我們流血不少。說起來也巧,我年輕時候就在那一帶活動過,當時還是個小鬼,當通訊員……哈哈。很想再去看看。這回不行了。」
他竟然在那兒當過「通訊員」。這一過折我大概再也不會忘記。一種巨大的好奇在心中涌動,它幾次讓我開口詢問,但我用力忍著。
接著才是這次談話的核心內容。原來半島地區要搞中外聯合開,其中的重點工程就位於那片平原和山區北部丘陵。這個規劃的先期勘察水文地質評估等等事項極為複雜,專門成立一個工作隊,計劃儘快拿出一個評估報告。工作隊的負責人由副所長擔任,所里抽調三五個……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我顯然是這三五個中的一個。
離開所長辦公室我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仔細想了想,記起裴濟的眼睛很特別,好像散著陶瓷的光澤……但他的視力顯然是正常的。這種眼睛我從未見過。在二樓樓梯口又遇到了那個伏在所長耳朵旁說話的小姑娘,她手裡正拿著一條打字紙,帶邊孔的。這一下我明白了,她是操作微機的。我們倆迎了個正面,她平平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我心裡想:起碼有一段時間要在副所長領導下工作了。
那個人的年紀比所長略小,叫朱亞,臉色青,看上去嚴肅到了極點。可是與人搭話時才露出本相:和藹極了,似乎還有一絲莫名的羞澀。我來后不久就從蘇圓嘴裡聽說,這個人有點怪,學問不錯,但愛好太廣泛了,業餘喜歡寫點歌子。最後這點「業餘」卻使我有忍不住的驚喜,我大聲問:「寫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