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綴章:寧府與曲府(11)
不久寧周義就開始打點去半島的行裝了。阿萍原以為丈夫是要回一次老家,於是要求與他同行。誰知男人搖頭,很乾脆地否決了。她不知道丈夫正謀劃一個大事,要親手在半島組織一支隊伍,並取得了重要派系的支持。他認為等待和觀望以及頹喪的時間已經夠長了,一切都該有個了結。他就像一個傑出的演員開始一場告別演出一樣,對場地、行頭,一切的一切都準備得格外用心。經過了這一場,他真的就要退出人生大舞台了。阿萍現寧周義在出前的幾天里又變得生氣勃勃了,在分手的前夜甚至又恢復了十年前才有的溫存,一遍又一遍地吻她,在耳邊說著一些無法聽清的絮語,啰嗦而又甜蜜。
就這樣,漫長且又急促的半島之行開始了。寧周義一生不願接近行伍,但卻是一個滿腹韜略的人。他這次不可避免地捲入了可怕的爭奪之中,並在整個形勢處於劣勢的局面下取得了令人驚詫的成功。不過一場冤讎就此結下,對方放:總有一天會把他活宰了。寧周義說自己從來沒有私敵,對方既然如此,即說明這些人是怎樣狹小的器局,即便得了江山也不會有什麼作為。他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對自己的事業也早已不抱希望。他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他最喜歡的一個詩人是自沉汩羅的屈原,有一段時間竟親自動手把厚厚的楚辭譯為白話詩。他鐘愛白話詩,卻對當時流行的一些白話詩人嗤之以鼻:「哼哼呀呀的,總是沒有來由地激動。」他對阿萍誇張地念出一些句子:「『啊,女郎!女郎!我的女郎!』」他念著念著大笑起來,笑彎了腰。阿萍問怎麼了?他說這些詩句讓他走神了,他想起了一個諧音:女狼。他說還想起了另一個詞:色狼。阿萍說:你多麼頑皮啊。
寧周義對阿萍的愛是無法說的。人世間有這樣的理解和給予,真是讓人嫉羨。對此李家芬子是銘心刻骨的。她作為結夫人有理由在心裡把阿萍打入十八層地獄,但最終還是感動多於嫉恨。她在最後的日月里甚至喜歡上了這個身材嬌小的女人,喚她「妹妹」。但李家芬子隱隱覺得,自己的丈夫如此長久地迷戀而不能自拔,總是不祥的。她擔心丈夫有一天會因為這種沉迷而失去清晰的計算,落入什麼險惡的陷阱。
李家芬子估計得不錯。一個長期孤寂的老女人往往會有特別的預感。那年春天阿萍被一支武裝用計軟禁在東部一座城市,以便吸引另一個更大的獵物。一般來說這種險境是不難預料和判斷的,可是寧周義這一次竟直奔陷阱,結果只能是束手就擒。
那是殘酷的戰爭年代,一撥人草率地結束了寧周義的生命。而這個生命曾經是那樣地傑出。他嚴厲地磨練自己,準備做一番無私無畏的大事業。但一切還是化為泡影。這是那個年代里數不清的悲劇之一。
寧纈她是李家芬子的親生女兒,寧周義惟一的子嗣。她常常因為有一個俊美的少年寧珂喊自己姑姑而興奮不已。寧纈算不得一個美麗的女人,也不夠時髦,但就是格外惹人注目。她長得高大健碩,面龐闊大明亮,眉眼疏朗,常常咧開很大的嘴巴里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大概因為過早地離開了李家芬子,父親寧周義又沒有好好管束的緣故,她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就長成了一個潑辣女人,成為寧周義的一塊心病。當時她看上去已經十分成熟,身高在一米七以上,胸部高聳,兩腿粗壯,最愛穿一雙高筒皮靴。
當年的艷俗畫報已經在私下流傳,讓寧纈手不釋卷,並將其中的不良女子奉為楷模。她常嘆沒有遇到一個上好的攝影師或洋畫匠,不然自己的身體也會大放異彩。她有一次在閣樓上孤芳自賞了一會兒,然後就連聲喊起了寧珂。寧珂一踏入這間脂粉氣逼人的屋子就看到了一個半裸的姑姑,抬腿就往樓下跑去。寧纈不失時機地喊了一嗓子,他略一猶豫,就被對方一把逮住。「姑姑讓你干點什麼也敢偷懶,你的膽子可真夠大的。」寧珂低頭咕噥:「我一會兒再上來。」寧纈在他的額頭親了一口:「你這個小嫩孩兒早晚被人一口吞了。」她從一旁取出一個器具,寧珂認出是一台照相機。「來,快給姑姑按按快門兒。」寧珂只好依從。這一次他從鏡頭裡仔細看了她的**,想起了書上說過的一個詞:「尤物」。他咔嚓一聲按了快門,手凍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