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槐花(3)

3.第三章 槐花(3)

那天,兩個老頭喝了酒。***

謝拉班羨慕他能回到鄉下。

他卻羨慕謝拉班能留在城裡。

謝拉班因此多喝了幾口,分手后,他信步走到最短的那條橫街。春天裡暴漲的河水出現在他面前,岸邊浮蕩臟污的泡沫。因為太多的泥漿,河中翻湧不起意想中那樣洶湧的浪頭。夕陽把河水映照得一派金黃。河水帶著濃重的泥腥味穿城而過,最後消失在群山之中。遠山中嵐氣迷濛,凄涼、孤獨的感覺湧上心頭,許多東西在咬他的心房和骨頭。直到背後城裡燈光明亮起來,遠山從視線中完全消失,他才離開河岸。

走回守夜的地方時,感到很累,他知道自己日漸衰老了。天要變了,一身關節都在隱隱作痛。

就是這個晚上,那個小傢伙來了。小傢伙稚氣未脫卻大模大樣的。

「喂,老頭!」

「我叫謝拉班。」

「老頭。嘿嘿,老頭。」

「我是一個有名的獵手,你聽到過我的名字嗎?回去問你阿媽吧!」

「老頭,你醉了吧。」

謝拉班猛然咆哮起來:「我叫你把車子停在右邊,不是左邊!」

小傢伙卻砰地關上車門,吹起了口哨。謝拉班深感委屈,喝多的酒好像就要從眼裡流溢出來了。他劈手揪住小傢伙的領口,小傢伙卻扼住他的手腕,他們相持不下。但謝拉班知道自己老了,力氣漸漸變小,而小傢伙的力氣卻是越來越大了呀!這時,他越過對手的肩頭看見兒子陰沉著臉一聲不響走了過來。

謝拉班說:「快放手,派出所所長來了!」小傢伙沒有鬆手。他兒子的拳頭在小傢伙的面前晃動。小傢伙大聲爭辯,又和派出所所長扭結在一起了。謝拉班硬把兒子拉開。在他摟住小傢伙的同時,兒子拿出手銬,威嚇說要把小傢伙銬走。謝拉班承認是自己喝多了酒,挑起的事端。兒子給他留下一束干肉,悻悻地走了。

那個晚上,謝拉班為小傢伙準備了吃食,讓他躺在熊皮上休息,向他講述那張熊皮的來歷,向他講那些牙齒潔白漂亮的女人。最後,他對小傢伙說:「你要找女人就找一個牙齒真的潔白整齊的女人。」

小傢伙歪著嘴笑了。

回想起來,那彷彿是他進城后最短的一個夜晚。

小傢伙每次都給他捎來東西:一捆引火的干樹枝、點燃后熏除蚊蟲和穢氣的新鮮柏枝、糖果、甘蔗、鼻煙、死野雞,甚至還帶來過一摞連環畫和一把玩具手槍。然後就和他告別,上街吃飯,打下點小注的撞球。

只有一次,他的車夜半才抵達。

小傢伙從車上抱出來大把潔白芬芳的槐花,他把槐花扔在熊皮上,小屋裡立即充滿了槐花的香氣。他又從車上取下一小袋麥面,說:「做個饃饃吧,家鄉的槐花饃饃吧。」

這也是一個過於短暫的夜晚。

謝拉班生火、燒水、和面,在麵粉中摻進細碎的槐花瓣子。小傢伙睡著了。小屋裡繚繞著甘甜的槐花香氣。

饃饃剛熟,他就醒了。他的嘴開始笑時眼睛還沒有全張開。

「好了嗎?」

「好了。」

「老頭啊,我們先來看看饃饃上的紋路預兆些什麼吧!」

老頭輕輕吹拂自己的十個指尖,說:「讓你拿起的東西告訴我們一個好明天。」饃饃上紋路開闊,眉開眼笑,香氣四溢。

吃這個饃饃時又燒上另一個饃饃,這后一個饃饃也一樣眉開眼笑。

小傢伙說:「好哇,明天可以取回我的執照了。」

「執照?」

「他們把我執照沒收了。有你兒子。」

早上,謝拉班往兒子辦公室送去家鄉風味的饃饃,取回了執照。

兒子說:「叫小傢伙不要再遇見我,他乾的事夠他蹲兩年監獄。」

看來事是真的,小傢伙再沒有來過了。好在充作停車場的街口在這年冬天裡頗不寂寞。半夜還有醉漢唱歌,掀翻垃圾筒;有面白如雪眼圈幽藍的女人來往招搖;還有一隻野狗在垃圾中尋找食物。這隻狗種很純正,耳朵、眼睛、鼻子都是那種能成為出色獵狗的靈敏樣子,卻不知它為何流落城市,骯髒而又瘦弱,最後幾個醉漢用一段電線結束了它的生命。後來,謝拉班被告知,凡現醉漢、暗娼、小偷、流氓,都要向派出所報告,並且可以得到獎金。後來又有了治安巡邏隊,那些夜遊者就斷了蹤跡。謝拉班感到寂寞了,坐在小屋裡懷念那個幹了壞事的說家鄉話的、喜歡槐花饃饃的小傢伙。他小屋的門永遠開著。有時聽到有尖厲的嗚嗚聲響起,以為是吹風,卻看見警車執行任務,更多的時候卻是風挾著雪花在燈光中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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