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1)
在官寨里,有人一次次對新土司下手。
一個使女在酒里下毒,結果自己給送到行刑人手裡。不露面的土司帶的話是,不要叫她死得太痛快了。於是,這個姑娘就給裝進了牛皮口袋。她一看到口袋就說她要招出是誰在指使,可土司不給她機會,結果受了叫做鞣牛皮的刑法。裝了人的口袋放在一個小小的坑裡,用腳在上面踩來踩去。開先,口袋裡的人給踩出很多叫聲,後來,肚子里的東西一踩出來就臭不可聞了。於是,口袋上再綁一個重物,丟到河裡就算完了。這只是叫人死得不痛快的刑法里的一種。人類的想象在這個方面總是出奇的豐富,不說也罷。只說,有人總是變著法子想要新土司的命,帕巴斯甲一招一招都躲過去了。一個又一個想自己選擇主子的人落到爾依手上,最後跳出來的是官寨里的管家。
那是一個大白天,從人們眼裡消失了好多天的土司出來站在迴廊上,對袖著手走來的管家說:「今天天氣很冷嗎?」
管家說:「你就感覺不到?」
土司說:「我還熱呢。」
管家把明晃晃一把長刀從袖子里抽出來,說:「這東西涼快,我叫你嘗嘗涼快的東西!」
土司從懷裡掏出手槍,說:「你都打抖了,我叫你嘗嘗熱的東西。」一槍,又是一槍,管家的兩個膝蓋就粉碎了。他還想拄著刀站起身來。土司說:「你一直派人殺我,我看你是個忠誠的人才不揭穿,想不到你執迷不悟,就不要怨我了。」管家說:「你是一個英雄,這個江山該是你帕巴斯甲的,可我對大少爺過誓的。」就把刀插向自己肚子。這些話爾依都沒有聽見。只是聽到槍響就和人們一起往官寨跑去,剛到就聽見叫行刑人了。爾依爬上樓,看見管家還在地上掙扎。土司用前所未有的溫和語調說:「你幫他個忙,這個不想活的人。」他還聽見土司自自語地說:「這下家裡的地都掃乾淨了。」
管家的屍體在行刑柱上示眾一天,就丟到河裡餵魚了。
又是一個罌粟的收穫季。
這是崗托家第一個不再單獨收穫罌粟的秋天。大少爺已經和剛被他打敗的白瑪土司聯合起來。好啊,崗托土司說,從今天起,我就不是和我的哥哥,而是和外姓人打仗,和偷去了我們種子的賊戰鬥了。他又派人用鴉片換回來很多子彈,在一個大雪天領著隊伍越過了山口。那場進攻像一場冬天的雪暴,叫對方無法招架。爾依跟著隊伍前進,不時看見有人臉朝下趴在雪地里,沒有氣了。要是有氣,那就是他行刑人的事。兩天過後,天晴了,腳下的地凍得比石頭還硬,在那樣的地上奔跑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通過一條河上的冰面時,爾依看到自己這邊的人,一個又一個跌倒了。那些人倒下時,都半側過身子對後面揚一揚手,這才把身子非常舒展地撲向河上晶瑩的冰蓋,好像躺到冰上是件非常愉快的事。土司出了停止前進的命令,爾依才聽到了槍聲在河谷里回蕩,知道那些人是中槍了。這邊的機槍又響起來,風一樣刮掉對岸的小樹叢,掀開雪堆,把一個又一個的黑黑的人影暴露出來。那些人弓一弓腰,一躍而起,要衝到河邊去撿武器。這邊不時出口哨聲的子彈落在這些人腳前身後,把他們趕到河中央最漂亮的綠玉一般的冰面上,好的牧羊人就是這樣吹著口哨歸攏羊群的。土司要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顯示自己是這個時代的必然選擇——不然,他不會有那神奇的種子,不會有像風暴一樣力量的武器。他又一次出了射擊的命令。他的機槍手也非常熟悉手上的東西了,三挺機槍同時咯咯咯咯地歡叫起來。這次子彈是當鑿子用的,兩岸的人都看見站滿了人的一大塊冰和整個凍著的河面沒有了關聯。很快,那些人就和他們腳下的冰一起沉到下面的深淵裡去了。河水從巨大的空洞里洶湧地泛起,又退去,只留下好多魚在冰面掙扎撲騰。
隊伍渡過河去,對方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崗托土司說,不會再有大的抵抗,他們已經嚇破膽了。他吩咐開了一頓進攻以來最豐盛的晚飯。想不到,就是那個晚上,人家的隊伍摸上來。兩支隊伍混到一起,機槍失去了作用。只有一小隊人馬護著土司突了出去,大多數人都落到了白瑪土司和大少爺的聯軍手裡。這些俘虜的命運十分悲慘。對方是一支不斷失敗的,只是靠了最後的一點力量和比力量更為強烈的仇恨才取得勝利的隊伍。俘虜們死一次比死了三次還多。爾依也被人抓住了。遠遠地,他看見父親正在用刑呢。凡是身上帶著軍官標誌的人都帶到他那裡去了。那些人在真正死去之前起碼要先死上五次。爾依被一個人抓住砍去了一根手指,然後,又一個傢伙走來,對那個人說,該我來上幾下了。這是一個帶兵官。爾依相當害怕,他不敢抬頭。以前死在自己刀下的人可以大膽地看著行刑人的眼睛,現在才知道那需要有多麼大的勇氣。他不敢抬起頭,還有一個原因是怕叫老行刑人看見自己。他想,等自己死了再叫他現吧。爾依只看到那個帶兵官胸前的皮子是虎皮,這是一個大的帶兵官。他聽見那人的聲音說,我和這個人是有過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