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一章 兄弟戰爭(16)
崗托土司說,這下白瑪土司該知道他犯下的是什麼樣的錯誤了吧。***
白瑪土司確實知道自己不該和一個鬥不過自己兄弟的人糾合在一起,於是把在絕望中享受鴉片的女婿綁起來,連夜送到崗托土司那裡去了。這一招,崗托土司沒有想到。他沒有出來見見自己的兄長,只從牙縫裡擠出個字來,說,殺。崗托家從前的大少爺說,我知道他要殺我,但我只要見一見他。土司還是只傳話出來,還是牙疼病人似的從牙縫裡噝噝地吐著冷氣,還是那一個字,殺!
爾依沒有想到自己從前的主子就這樣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心裡一陣陣虛,說:「大少爺你不要恨我。」
大少爺用很虛弱的聲音說:「我累得很,給我幾口煙抽,不然我會死得沒有一點精神的。崗托家的人像這樣死去,對你們的新主子也是沒有好處的。」
爾依暫停動手,服侍著從前的主子吸足了鴉片。
大少爺黯然的眼睛里有了活潑的亮光,他對爾依說:「你父親刀法嫻熟,不知道你的刀法如何?」
爾依說:「快如閃電。」
「那請你把我的手解開,我不會怕死的。」
爾依用刀尖一挑,繩子就落在地上了。大少爺抬起頭來還想說什麼,爾依的刀已經揮動了。大少爺卻把手舉起來,爾依想收住刀已不可能了。看到先是手碰在刀上,像鳥一樣飛向了天空,減去了力量的刀落到了生來高貴的少爺頸子上,頭沒能幹凈利落地和身體分開。本來該是崗托土司的人,在一個遠離自己領地中心的地方倒了下去,他的嘴狠狠地啃了一口青草,他的一隻眼睛定定地看著一個地方。行刑人順著他的眼睛看去,才知道是他那隻飛向了空中的手落在樹枝上,伸出手指緊緊地攀在了上面,隨著樹枝的搖晃在左右擺盪。無論如何,這樣的形都不是令人愉快的。崗托土司從帳篷里鑽出來,他用喑啞的聲音對行刑人說:「你的活幹得不漂亮。在他身上你的活該幹得特別漂亮。」
爾依只感到冷氣一股股竄到背上,前主子的血還在草叢裡汩汩地流淌。那聲音直往他耳朵里灌,弄得他的腦袋像是一個裝酒的羊胃一樣不斷膨脹著,就要炸開了。他想這個人是在憐惜他哥哥的生命呢。他只希望土司不要看到吊在樹上的那隻手,但土司偏偏就看見了。土司從牙縫裡說:「我叫你砍下他的手了嗎?」
行刑人無話可說,就在主子跟前跪了下來。他知道土司十分憤怒,不然不會像牙疼一樣從牙縫裡噝噝地擠出話來。他閉著眼睛等刀子落在自己脖子上,等待的過程中那個地方像是有火烤著一樣陣陣燙。但土司沒有用刀子卸下他的頭顱,而是悄聲細語地說:「去,把哥哥的手從樹上取下來。」
那棵樺樹的軀幹那樣的筆直光滑,行刑人好不容易掙上去一段又滑了下來。人們都靜靜地看著他像一頭想要變成猴子的熊一樣在那一小段樹榦上上去又下來,下來又上去。爾依怕人們嘲笑,但現在,他們固執的沉默使空氣都凝固了。他倒是希望人們笑一笑了,但他們就是不笑。這樣行刑人就不是一個出醜的傢伙,而是一個罪人了。這些人他們用沉默,固執的沉默增強了行刑人有罪的感覺。行刑人的汗水把樹榦都打濕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
這時,是土司舉起槍來,一槍就把那段掛著斷手的樹枝打了下來。爾依看到,斷手一落地,大少爺的眼睛就閉上了。
行刑人想,那一槍本來是該射向自己的。於是,就等待著下一聲槍響,結果卻是土司說:「你把他的手放回到他的身邊吧。」那聲音有著十分疲憊而對什麼都厭倦至極的味道。爾依根本不能使那五根攥住一根樹枝的手指分開,除非把它們全部弄斷才行。於是,那隻手就拿著一段青青的樹枝回到了自己的身體旁邊,那些樹葉中間還有著細細的花蕾。這樣的一段樹枝就這樣攥在一隻和身體失去了聯繫的手裡,手已經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死了,而那樹枝依然生氣勃勃。更叫行刑人感到難堪的是,死去的人頭朝著一個方向,身子向著另一個方向。中間只留下很少的一點聯繫。行刑人知道這都是自己解開了那繩子才造成的,才讓殺了自己兄長的崗托土司把憤怒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說,你看你叫一個上等人死得一點都不漂亮。土司還說,我看你不是有意這樣乾的吧。爾依還現,這一年春天裡的蒼蠅都在這一天復活了,突然間就從藏身過冬的地方撲了出來,落滿了屍體上巨大的傷口。行刑人就像對人體的構造沒有一點了解一樣,徒然地要叫那斷手再長到正在僵硬的身體上去,結果卻弄得自己滿手是血,大滴大滴的汗水從額頭上一直流進他的嘴裡。土司說:「你是該想個什麼辦法叫主子落下個完整的屍。」好像不是他下令叫自己的兄長身異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