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2「狐仙」擇偶記(6)
光棍漢們全都這樣沒有價值嗎?未必。***凡事總有個例外,黑嫂的右鄰老彎就從來不幹這類勾當。
這個表面看來傻裡傻氣的光棍漢,有他自己衡量是非的標準。他最瞧不起那些沒有骨氣的人。那年黑嫂結婚時,敢讓老石出醜,就很受他讚賞。這幾年,他見黑嫂在老石家低三下四,討吃救濟,又從心裡鄙視她,以至於達到仇恨的地步。和黑嫂走碰面,他像老財主一樣昂著頭,看都不屑於看一眼。「賤貨!」「賤女人!」是他常掛在嘴上的話,想啥時罵就啥時罵。
在他看來,庄稼人是生產糧食的,生產糧食的人吃救濟糧,丟人!丟庄稼人的臉。由此推及,一叨救濟他都拒之門外。尋常給他東西,要比從他家拿走東西費勁得多。
他只有一條三斤多重的破棉被,春夏秋三季閑著,冬天就顯得太薄了。臘月天,冰雪鋪地,夜裡怎麼睡呢?有辦法。臨睡前,老彎先脫得一絲不掛,蹲在床沿上干凍,一邊「翕呵翕呵」地使勁抽旱煙。直到渾身青紫打顫,然後扔掉煙袋,往被窩裡一縮。據說,這時薄被蓋在身上,抵得上一條火龍毯!老彎把這叫做「干烘被窩」,既省柴禾,又暖和,倒也經濟實惠。
那麼,吃的問題又咋解決?他一天需要三斤糧才能吃飽,光靠隊里分配的那一丁點,豈不要餓壞肚皮?莫要慌。
黃河故道就從村南過,裡面有的是荒地。他開了大約三畝,自己種起來。其實在他之前,也有人拾荒,但誰也不敢多開,因為荒著沒事,種上有罪,所以庄稼人也學刁了,搞起麻雀戰來。這裡開三厘,種幾棵南瓜;那裡刨半分,點幾棵玉米。像老彎這樣連片三畝,扯旗放炮地種莊稼,沒誰敢。別人勸他,老彎拍腦袋:「咋?能把頭給我擰去?欵——咦!」
信不信由你,禍事照樣來。大隊支書老石給老彎的三畝地琢磨了一個名目:「封建割據」!顯然,這玩意兒比資本主義傾向更可惡,殺雞駭猴實屬必要。
那天,老彎被叫到公社,和一些「不法地主」、「賭博鬼」、「巫婆」、「神漢」之類亂七八糟的人物,一齊弄到一輛大卡車上,游遍了全縣。這一天,汽車上游鄉的所有人都灰溜溜的,獨有老彎器宇軒昂,高高地站在車上,像個凱旋的將軍。他自認為這不算丟人。種幾畝荒地,弄碗飯吃,沒有罪過!臨上公社前,老彎特意剃了個光頭,以示「光明正大」。看嘛——不管游到哪裡,老百姓都是指指戳戳,嘻嘻哈哈,尤其看到老彎那副鋼筋鐵骨一般的身軀,電燈泡一樣的腦袋,以及時而一本正經、時而咧嘴傻笑的憨態,更是笑得不可收拾。這哪裡是什麼游鄉丟人?簡直是前世陰德。老彎長了這麼大,方圓沒出過三十里,更沒有坐過汽車。今日免費周遊列國,算是開了眼界啦!
挨黑回到公社,別的「牛鬼蛇神」一聽放行,趕緊抱頭鼠竄,光頭老彎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高聲問:「明兒還游不游?」
管事的看他不識相,訓斥道:「咋唬什麼!還沒游夠咋的?快滾!」
老彎摸著頭傻笑起來:「呵呵……」說實在的,他確是遊興未盡。
他乘著餘興往家趕,進了院,才想起已經餓了一天,還得自己做飯,頓時煩惱起來。可是走進廚屋,一掀鍋蓋,熱騰騰的,上面餾著蔥花窩頭,下面是白菜鹹湯,鍋台上放著一小碟辣椒糊,正對味!
咦——怪!這是誰做的飯?自從父母早亡,多年來,老彎沒吃過一頓現成飯,今天這是……可是飢腸轆轆,他來不及細想,連吃帶喝,一氣下肚十二個窩頭,直到連放三個響屁,才算罷休。
老彎吃飽喝足,進堂屋睡覺,剛點上燈,又見床頭上放著幾件洗補好的衣服。看到這些,他忽然感到一種女人的柔在向他襲來,不知怎麼想念起母親來,一下湧出了淚,可是環顧四壁,形單影孤,母親分明已死去多年。莫非真有鬼魂,是她老人家可憐孩兒受罪,在暗中幫忙嗎?
「娘啊!……」老彎凄慘地叫了一聲,撲到床上大哭起來,「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