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4西瓜熟了(4)
第二天中午,二寶下了火車,又急忙轉乘汽車。僅剩八十公里了,二寶的心真有些耐不住了,不時向窗外眺望。
農曆七月,正是綠色生命最旺盛的時節,高高低低的玉米、棉花、大豆、紅薯等各種秋熟作物,覆蓋了一望無際的徐海平原。
大堤下的古黃河灘里,果木叢集,繁茂蔥蘢。一群群的綿羊,山羊,散布在綠茵茵的坡地上,恬靜地啃著青草,牧羊的孩子們都在樹蔭下自顧玩耍,甩響鞭兒,或者爬到樹上捉鳥捕蟬。河灘里一片片的清水,鏡子一般,清晰地倒映著樹木、青草、羊群和孩子們的身影。極目遠處,各種莊稼連成一體,彷彿墨綠的地毯,只在大片玉米地的上方,浮著一層淡淡的花霧。剛剛一場透雨,空氣濕漉漉的,風撲來,裹著濃郁的泥土氣息,咂咂嘴,還有些清新的甜味兒。二寶靠在窗口上,貪婪地看著面前的一切,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遐想,大自然中萬千植物,從「先輩」那裡繼承來的,同是一粒(株)生命,有的早早就萎縮了,有的卻生機勃勃,在天地之間生長、繁衍,靠的是什麼呢?……
嘀——汽車一聲長鳴,緩緩地到站了。二寶從遐想中醒來,回頭望去,那個熟悉的小劉庄,已在眼前了。汽車剛剛停穩,他就提起皮包衝下車來。
十年不見,這裡的一切都生了很大的變化。就連堤腳下那片作為村子里公墓的小槐樹林,也已經濃蔭合抱了,下面增加了不少墳頭。其中一座墳像是新築不久,上面才有幾棵鮮草芽兒。可是奇怪,怎麼連個花圈的殘骸也沒有呢?二寶知道,這些年鄉下死了人,常常也送許多花圈。過去聽鬍子大伯講過,這法子並不好,如果算經濟賬,比舊時扎紙罩、紙馬還破費得多。他顧不得多看多想,忙著尋路進村,面前已成了三岔路口,哪一條最近呢?二寶拎著沉甸甸的皮包,正在猶豫,忽聽曠野里一聲悠遠的喊叫:「二——寶——」
二寶一愣,繞了半圈,搜尋著這熟悉的聲音,只見前面一個瓜棚前,正有人向他使勁招手。憑那洪亮的聲音和粗壯的身影,他斷定那一定是大寶!二寶樂得差點跳起來,急忙揚揚手,高聲叫著:「大寶哥——」他沿一條大豆地的溝埂,斜插著奔去。那邊,大寶正飛也似的迎上來。
近了,近了,還有四五步遠,二寶丟下皮包,張開雙臂,兩人一下子撞上了,緊緊地抱在一起。二寶感到大寶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肩頭被什麼東西滴濕了。二寶鼻子一酸,眼淚也涌了出來。
終於,他們鬆開了雙臂。大寶獃獃地看著二寶,嘴唇動了幾動,到底沒說出話來。二寶覺,在大寶黑瘦的臉上,似乎隱藏著很深的痛苦。他擦擦眼角,迷惑地看著大寶,大寶卻笑了,笑得有些苦澀。於是,二寶也笑著轉回身,把皮包提起來:「看,大寶哥,我給大伯捎來了好吃的東西,還有一隻雕花煙斗,核桃木做的,據說防癌呢!」
大寶陡然眼睛一亮,隨即又熄滅了。他走上去,默然接過皮包,低聲地說:「來,我拿著吧。」
「好的。」二寶遲疑地鬆開手,在後面隨著。他看到,大寶拎著皮包,好像經不住它的分量似的,顯得分外吃力,步子緩緩地向前走去。
五
二寶環顧四野,今年的莊稼出奇的好。更讓他驚奇的是,沿一溜堤腳,隔不多遠就有一個瓜棚,瓜棚上爬滿了絲瓜秧、葫蘆秧之類的青藤。絲瓜、葫蘆拖著秧蔓,低低地垂下來。
兩人相跟著,不一會兒走進大寶的瓜地。大寶放下包,趕忙摘西瓜去了。二寶站在瓜棚下,隨手抓起一頂破草帽,一邊扇風,一邊仔細打量這片讓他嘆為觀止的瓜地。幾百棵西瓜,行距,株距一般寬窄,瓜秧都朝著一個方向生長,上面排列著橢圓形的土蛋子,那是壓秧用的,防止風擺。每一個秧子上有四五個土蛋,前面是一個圓圓的西瓜。他記得鬍子大伯說過,這名堂叫「流星趕月」。但看來今年又有不同,每棵西瓜除了主秧,還有一枝副秧隨在後面,上面也結了個小一點的「二瓜」。據鬍子大伯說,只有肥料充足時,才搞成這種形式。因為前有大瓜,後有二瓜,所以叫做「二郎擔山」式。最讓人佩服的,大瓜和二瓜居然各自排成行列,順著望去,像是放大了多少倍的一串串碧珠,可見用功用肥何等精細。地里一棵雜草也看不見,整個地面全被葉片和西瓜覆蓋了。瓜地周圍,是一圈豆角,全部用枝條架起來,綠色的,紫色的豆角,一嘟嚕一串的。二寶在心裡讚歎,人在這裡,覺得一切都是這麼純凈、樸素,處處生機盎然,讓人勃出無窮無盡的力量,連垃圾、糞便也會轉化成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