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5雪裡(7)
後來我聽說,它死得很慘,這痛苦更讓我忍受不了。
那天,雪裡掙扎著、哀嚎著被狗屠綁到土車子上,推走了。他是答應過不殺它,父親才同意賣給他的。但事實上,在狗屠眼裡,所有的狗都是狗肉。父親應當是知道的,可他存著一點僥倖,這麼優秀的獵狗,他也許會養著。半路上,雪裡預感到死亡的臨近強烈的求生欲支撐著,它掙斷前腿的繩索逃跑了。狗屠追了一段沒有追上,又怕丟了別的狗,只好迴轉。
雪裡死命奔跑,擺脫了追捕,拖著仍在綁著的後腿,驚慌地往家裡跑。但當它繞到村東北的那片墳場時,猶豫了,大約在猜想回家后,老主人還會不會二次賣它,或者想等到天黑了再往家走,也許,它在等待小主人會突然從縣城回來搭救它。雪裡疲憊而艱難地在墳場里徘徊著、躲避著,唯恐被人覺。那種矛盾惶恐的心理,我完全猜想得到,後來一想起來,就難受得掉淚。
傍晚時,雪裡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回家。它掙動著用前爪扒掉嘴上捆綁的繩子,又用嘴一層層咬斷後腿的繩子,正要徹底解脫時,恰好被前村一個打兔子的獵人看到了。他一見雪裡這副模樣,立刻斷定是賣掉又逃跑的狗,沒主兒。於是順手一槍:「嘡!」一團鐵砂噴在雪裡頭上,它應聲倒下了,連叫一聲都沒來得及。
事後,獵人聞知是我家的獵狗,很抱歉地送來一張狗皮。我父親能說什麼呢?等人家走後,他數了數,狗皮的頭上有十三個洞,可以想見,雪裡的頭當場被打得稀爛!老人家忍不住,再一次為這條義犬的喪生流了淚。而我,作為雪裡犧牲的受惠者,至今回想起來,仍是抱憾無窮。它的死,為我也為那段吃大鍋飯的歷史付出了學費。
如今,我的大女兒即將升入中學。值得慶幸的是,歷史的失誤已被糾正。農村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孩子們再也不必為一筆學費,在純潔的心靈里留下什麼創傷了!
《北方文學》1982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