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對質

第159章 對質

又過三日,各自都相安無事,好似暴風雨來前的寧靜,但這日午時過三刻,府衙那邊突然來人,道是傳俞逖過去詢問些事情。

祝春時聞言,有些擔憂的看著俞逖,趁著給他更衣的空子,一面撫平袖口的褶皺一面輕聲道:「也不知這幾日那位裴大人查出來什麼了,我瞧著有點鴻門宴的意思。」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不是也做好準備了?」俞逖笑笑,伸手摸摸她皺起來的臉頰,「別擔心。」

祝春時低頭系好他腰間的香囊,「知道了,那你小心些,晚上我想吃暖鍋,我等你回來陪我吃,嗯?」

「大熱的天,怎麼想起吃這個了?」俞逖失笑,這幾日快要入夏,天氣也早早熱了起來,在外面曬著太陽走片刻工夫就要冒汗了,祝春時本來就不耐熱,入了夏是恨不得整日都待在冰鑒旁邊,今日倒是格外不同。

「閑著無聊,暖鍋吃著熱鬧。」系好香囊和玉佩,祝春時環著他腰,抬頭笑眯眯的回答。

俞逖抱著她坐在美人榻上,低頭親了親唇角,笑著應好,見外邊連江過來叩門,低聲又說了兩句,才起身出去。

孟知府和裴淵等人都在通判衙,俞逖到達后示意連江平明在外等候,進門時就瞧見裡面坐了五六個人,可以說德安府官場這邊有頭有臉的都來了,看起來頗像三堂會審,有種今日就要把他逮進大牢的架勢,他在心底自嘲了一句。

「見過大人。」俞逖如今只是因為身上帶著莫須有的嫌疑所以才停職,但官位仍在,因此只是俯身拱了拱手行禮,就被孟知府示意坐在下手。

「知遠來了。」裴淵低頭看著手上的什麼東西,一時沒注意,等到俞逖開口才恍然似的抬頭,寒暄了兩句。

「今日請你過來,還是之前的事情。前幾日我和敬之四處調查,言論不一,我們也不好輕易判定對錯,只好將人都請來,人證物證都在,也好說個清楚。」

這是想當堂對質了,俞逖垂眸,摸了摸腰上的香囊,也沒反對。

裴淵說話,梁謙也不欲拆台,何況這本就是他們兩個整出來的事,顧忌著俞逖的身份,已經將地方從公堂改為通判衙,算得上通情達理了。

孟知府等人更是不好摻和進來,況且他們也想知道這事究竟要怎麼結束,只要不出格不亂來,全權由他們二人發話做主。

裴淵見此拍了拍手,他身後的書童當即出門,不過片刻就領了三四個人前來。這群人形容狼狽,衣衫粗舊,髮髻也散亂著,被帶進來后二話不說就跪下喊冤。

俞逖微微直身,視線落在這幾人身上,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裴淵見狀,「知遠可認識這幾人?」

「認識。」俞逖點頭,「都是遠安縣人士,丁家老爺和太太,還有這位,何舉人和萬三少爺。」

丁老爺當初因冥婚害命一事入了獄,丁家太太也跟著進去了,他們夫妻倆膝下只有個獨子,家中家財被俞逖罰了一部分,但仍舊剩下許多被旁支佔去了,等出了大牢后誰都不願接濟他們,因此活得很是窮困潦倒,對俞逖的恨意也極大。

至於何舉人也不遑多讓,他的功名被革除,書院自然不能繼續待下去,曾經攢起來的那些家財也被族人瓜分了一部分,從人上人淪落到誰都能踩一腳的地步,同樣對俞逖恨得咬牙切齒。

「多年不見俞大人,大人果真是風采依舊啊!」丁老爺抬頭獰笑,「就是不知道做了這麼多的虧心事,大人夜裡睡覺安不安穩?」

俞逖一笑:「我既不傷人害命,也不貪財好色,更不會縱容家人犯錯,凡事循規蹈矩,怎麼會不安穩。倒是丁老爺和丁太太,這些年可曾安睡過?令郎可否入夢?」

「俞大人害得我們夫妻好苦,如今還在這裡用我死去兒子來剜我夫妻的心,何其惡毒!」丁家太太怒色直言,她從前養尊處優沒吃過苦頭,但這兩年卻受盡欺辱,她心下恨極,不僅是為家財盡喪,也是為沒能好好給兒子辦一場冥婚,才導致她兒子多年沒回來看他們一眼。

「當日我夫妻縱然有錯,但大人的判決難道就公正嗎?難道不是因為我們無意之中牽扯到大人妻子,那位祝太太,才使得大人罔顧律法,強行壓我們夫妻入獄,使得我們如今流落街頭!」丁家太太先是疾言厲色,隨即又淚如雨下,「大人憐憫弱女,可曾憐憫過我們?難道我們就不是遠安百姓,你的治下子民嗎?」

「這——」鄭同知心軟,見她身著舊衫又哭得凄慘,又聽她話中之意著實可憐,一時就有些同情,忍不住看向孟知府,孟知府卻沉著臉搖了搖頭。

梁謙從幾人進來后就看熱鬧看得興起,他縱觀場上眾人的神情,裴淵是個脾氣溫和的,如今也顯露出絲毫不忍,和那位鄭同知差不多;孟知府許是做官后經歷得比較多,面色尚未有什麼變化;至於俞逖,臉色沉沉,黑得像濃雲,他饒有興趣的摸了摸下巴,打斷了鄭同知的話。

「同知大人別急,還有人沒說完呢,且等他們都一一陳述了再說也不遲。」

裴淵也適時的捏了捏鼻樑,「那就讓何舉人說吧。」

不知道是不是要過來告狀的原因,何舉人身上只有件破破爛爛的布衫,膝蓋手肘等處打了好幾個補丁,若是要讓從前認識他的人見了,只怕都得驚掉一口大牙。

「俞大人,別來無恙啊!」何舉人跪在地上陰陽怪氣的道,這又是他另外一個痛點了,以前還有舉人功名的時候他是可以見官不跪的,如今卻只能像這些平民一樣跪在地上聽人使喚吩咐,他想著就冷笑了聲,「大人應該沒想過還會再見到小人吧?」

「的確沒想過。」俞逖笑了笑,「沒想到何舉人不知悔改,居然還有精力興風作浪。」

何舉人朝著地上啐了口,孟知府嫌惡的皺了下眉,便是連鄭同知呂推官等人也愣了下,這人曾經還是個舉人,行事居然如此無忌,慣是些市井無賴的模樣。

「還是得蒙俞大人照料,否則我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何舉人壓著怒氣道:「我身上帶著功名,刑不上大夫,大人就不敢像對待旁人那對待我,而是想盡法子往我身上潑髒水,順勢革除了我的舉人功名,以至於我家不成家,落魄至此!」

俞逖聽他顛倒黑白的一番話,便忍不住笑起來,「可笑!你收受富家學子賄賂,打壓窮苦學生,也是我逼你做的?你名下掛著四百畝田地,極儘可能的提高田租打壓農戶,也是我逼你做的?你從前借著身份來往於縣衙和商戶中,為自己牟取私利,一味打壓受害者,也是我逼你做的?」

他說到此處,彷彿又想起初到遠安縣時所見的場景,若是再晚上一步,飢荒遍野,餓殍滿地,還不知釀成何等災禍!他們這些人倒是高枕無憂錦衣玉食,那成千上萬的百姓又何等無辜倒霉,要受到這群惡人的欺辱!

「何舉人,便是想來裴侍講和梁御史面前來告我的狀,好歹也將你的屁股擦乾淨一點罷!別在這裡信口雌黃丟人現眼!」俞逖嗤笑道:「你孤身一人來此,想必你的妻妾子女都還不知道消息吧?他們難道願意讓你出來攪風弄雨,好好的日子不過白折騰嗎?」

梁謙這還是自打見了俞逖后,看見他第一次生氣發火的場景,一時不免覺得新奇,也沒張口阻攔他罵這姓何的。

倒是裴淵聽了后輕咳了兩聲,「知遠,他若是此等惡人,不必你來張口,待仔細查清楚了,我們也不會放過他。」

何舉人聞言,臉上血色盡失,來找他的人只說往俞逖身上潑髒水就成,越多越好,要是能讓俞逖毫無翻身之地,他還能有一大筆賞銀。想到這兒他瞠目看著堂上眾人,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來了什麼地方,腦子一熱之下,也顧不得什麼,他顫著身體抖著手,看著俞逖的目光猶如含著血淚。

「俞大人不必同我說這些,我的確是做了些錯事,但普天之下誰能沒犯過錯?便是聖人也能說一句善莫大焉,你一意孤行革除我的功名,和縣裡商戶勾結,害死了萬家人,逼得我女兒每日以淚洗面險些喪命,算下來我的錯處比起俞大人這些年仗著權柄肆意妄為要小得多!」

提到萬家,跪在旁邊的萬玉堂忍不住抖了一下,他來的時候信心滿滿,剛跪在地上就忍不住心裡打鼓,要知道這裡可都是朝廷命官,他是個什麼東西,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舉人說完話就推了他一把,萬玉堂沒防備,整個人往前倒了出來。

「萬三少爺也來了,是想告我什麼狀?」俞逖還有閒情逸緻喝了杯茶,施施然開口。

萬玉堂臉色難看,他抬頭環繞了一眼,瞥見什麼東西時臉色微微變化,俞逖一早注意著他,萬三是個有勇無謀的,他父兄去了後跟著他娘一處活,經歷許多波折坎坷后,那點子勇也去了七八分,好歹學會看眼色了。

俞逖本以為萬家會是陳月娘出面,沒成想是他過來,一時就著重注意了些,因此萬三臉色有變,他就立即順著看了過去,只瞧見裴淵和梁謙二人,以及他們身後各自站著的小廝,都沒什麼特別的或奇怪的。

「知遠是有什麼話想說?」裴淵注意到他的目光,含笑問了句。

俞逖搖頭,卻把這幾個人記在了心裡。

那邊萬三也顫巍巍的開了口:「我父兄也是因俞大人不滿,所以才被流放抄家……」

俞逖坐了半晌聽到這裡,已然沒什麼耐心,索性抬手打斷了他,「裴大人,既然要當堂對質,那苦主總也要在場才合適吧?」

裴淵微眯了眯眼,「自然是,知遠是想起了什麼?」

「倒不是想起了什麼,只是聽他們幾人說話覺得有趣,既然他們見了我,我這裡也剛好有人想見他們。」俞逖笑了笑,說著便揚聲喊來平明,「去將家裡的人帶來。」

此言一出,裴淵和梁謙乃至於跪在那裡的人都知道他是有備而來了。孟知府聽了這半日的話也覺得煩,他雖然不知道其中內情,但俞逖這個人是了解一些的,知道他不會幹什麼過於出格的事來,因此心裡雖然擔心,但還撐得住,這會兒見他反擊,也跟著笑了笑,緊繃的精神也跟著鬆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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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腳程快,那邊祝春時也早就把人請到正房院子里來說話喝茶,是而一聽到門房來報,就吩咐瀉露圓荷把人送了出去。

丁家人和何舉人心裡忐忑不安,紛紛都想起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忙低著頭互相使眼色。至於萬三,他一開始就打了退堂鼓,況且萬家的事他父兄已經全部攬過去了,和他沒太大幹系,因此倒是唯一一個心情比較平靜的人。

兩刻鐘的功夫,平明就帶著人回了通判衙門,只見也是五六個人上前跪在一處,打扮得也齊整,沒像個街上討食的。

俞逖掃了眼,「大老遠請你們過來,就是為了個見證,如今丁家老爺太太說我當初不顧律法故意亂判案子,才導致他們入獄多年家財盡失。」

他這話一出,跪在人群中的一個青衣姑娘就猛然抬頭,雙目怒視著丁家人,赫然便是長大幾歲的阿杏。

「何舉人則是不承認自己牟取私利,暗中收錢打壓百姓,說是我看不慣所以故意污衊報復他。」

人群里又是兩個人抬頭,一身藍色粗布麻衣打扮,臉色愁苦,看著何舉人的樣子恨不得衝上去生啖其肉。

「萬三少爺——」俞逖笑了笑,「他倒是沒說什麼,但想來也是不服我當年對萬家的判決才出現在這裡的。我說的話多少都有失偏頗,只怕諸位大人也不肯盡信,但你們是苦主,合該你們親自來說才對。」

周端年也在其中慢慢抬起了頭,雖說萬老爺和萬大已經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但她周家幾乎死絕,獨留下她和侄女;萬家卻還存活著許多人,萬玉堂也罷,陳月娘也好,便是那幾個萬家女也都沒事,只是沒有了家財罷了,總好過沒了命!

「萬玉堂,你還敢出面來污衊俞大人,你有本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父母兄嫂的牌位!」周端年幾乎是在俞逖閉嘴的下一刻就憤然出聲,「你父兄害死我周家幾條人命,只不過讓他們二人血債血償,還不曾讓你們一命抵一命!你就前來喊冤,那我周家的冤屈又該讓誰來喊!」

萬三一抖,「這,這,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我家如今也什麼都不剩了,你不是還拿了我們家一半的錢嗎?」

「錢能買命嗎?」周端年厲聲,「那我把錢還給你,你把我父母兄嫂的命還來,你敢答應嗎?」

萬三哪裡敢答應,他都後悔來這裡了,聽見姓周的在旁邊將他家做過的事一一複述出來,他的頭都要低到塵埃里去了,恨不得立刻從這裡消失,這輩子從來沒來過。

周端年說完,朝著孟知府等人磕了三個頭,含淚道:「還請諸位大人明鑒,我家冤屈全靠俞大人翻看舊錄才能昭雪,否則萬家逍遙法外,我父兄永背罪名,便是死了墮入十八層地獄也不甘心瞑目的。」

周端年時年不過十二三歲,小姑娘一個,年少遭了滅門慘禍,身世十分可憐,如今又哭得凄凄慘慘,在場這些大男人但凡是還有點良心的,都忍不住唏噓嘆息,孟知府也連忙讓人起身坐在旁邊。

「你放心,這事我們心裡都有數,絕不會錯殺無辜,也不會放過有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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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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