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重遇
孟知府這話落下,在場的幾人摸鼻子的摸鼻子,咳嗽的咳嗽,一時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對。唯獨梁謙臉皮厚些,認認真真打量了周端年幾眼,隨即又將目光落在阿杏和另外幾個人身上。
「你們也說說吧,各自都遭了什麼罪?」
阿杏率先開口:「我與丁家的兩位有仇怨,我身為良民,當日他們卻從我父母那裡買走我給他們兒子冥婚,這是因我父母貪財,無從辯駁;但買我回去后,他們怕冥婚不成,想藉機活埋我,若非祝姐姐趕來,只怕我十三歲就死在了丁家人的墳墓邊。」
「見祝姐姐趕來救我,他們還想一不做二不休將祝姐姐也一併活埋,最後還是俞大人及時到來。」這些事已經過去幾年,阿杏心中早已不再懼怕,因此只餘下對丁家人的怨恨,「民女不知他們方才告了什麼狀,但若是涉及冥婚活埋一事,還請諸位大人明鑒,這是他們自作自受,俞大人也只是為了民女討回公道罷了!」
裴淵掃了眼自從看見阿杏進來后就瑟縮在旁邊的丁家夫妻倆,輕輕嘆了口氣,將視線落在了一直還沒開口說話的幾人身上。
有那會看眼色的立即就開了口,他們幾人都是與何舉人有瓜葛的,不是家裡的田地被何家人搶了,就是家裡的姑娘被何家人看上借著何舉人的名義搶回去做了小妾,總而言之樁樁件件都離不開一個何字,說出來時不免讓人覺得可憐。
待一席話了,俞逖微微抬頭看向上手的裴淵梁謙二人,「裴侍講,梁御史,這些都曾記錄在遠安縣的卷宗上,不曾有半句虛言,二位若是需要,也大可傳信給當初的鄒縣丞和蘇主簿詢問,便是有一二人可能受我脅迫為我說話,也不至於個個都這麼說。」
裴淵合上手裡這幾日查出來的東西,也笑了笑,「知遠多慮了,有他們對質解釋,將事情剖析清楚了,也免得日後再生其他波折,至於寫信,無需如此麻煩,眼下就可以了。」
再如何傳信暗查,得到的東西也是大差不差,那也就沒必要折騰了。只是——裴淵看了眼跪在堂下的幾人,未免太不中用了些。
梁謙瞥了眼裴淵的神色,想起這幾日在驛站陸陸續續得到的消息,有些不耐煩的道:「不是說盛家那邊也有人喊冤?不如一起傳過來,一次性和俞通判說個清楚,倒是省了大家的事,我們也好趕緊回京答覆,以免朝廷上下擔憂。」
這次派遣欽差監察百官可不止他們二人,而是各地州府都分別派了御史過去,只是他和裴淵負責這片區域,一路行來都還算順利,唯獨在德安府這裡耽擱了好幾日,若是再拖延下去,他們最後返回京城,豈不是讓朝廷上下都覺得他們辦事能力一般?
裴淵看了他一眼,他自然也知道梁謙的言下之意,因此雖然有些不虞對方打亂自己的計劃,但到底沒生氣,點了點頭,示意小廝把這幾人帶下去,又去傳胡家盛家等幾家商戶的人前來。
這邊廂祝春時正和洪青黛說起這段時日的遭遇來,洪青黛一邊吃茶點一邊嘆氣。
「原想著你們離開遠安縣,日後是要步步高升的,誰知道俞縣令還遇到了這些禍事,你也不知道讓人帶個信給我。」洪青黛狀似埋怨的看著祝春時,「我好歹也是個大夫,能出一份力。」
祝春時含笑:「路途遙遠,你那邊也有病人,難道你就捨得丟下他們來我這裡?再者說了,他又不是什麼疑難雜症,都是些皮肉傷,府城大夫的醫術就足夠了,哪裡敢勞動我們洪神醫。」
洪青黛嗔她,「上回那個柳南回去,你還派了人給我送信送東西,信上卻一點沒提這些事,要早知道了,我早就過來了,還能給你搭把手。」
「你是要懸壺濟世的,做個神醫大夫遊歷四方,比留在這裡幫我的忙有用多了,我哪裡捨得?」祝春時撐著臉笑,「也就是知道你要出門遊歷了,日後不知道多久才能見著,我心裡捨不得,偏生出了這回事要阿杏和念念跑一趟,才央你一路過來好見見面。」
她邊說邊拿了塊點心遞過去,「嘗嘗這個,遠安縣那邊沒有的。你遊歷的方向地點決定好了沒?若是沒有,不如順勢在德安府這邊待上十天半個月的再走?」
洪青黛也不拿手接,低頭直接就著她的手將點心吃進嘴裡,待咽下了才道:「味道不錯,清甜不膩。原本打算先往荊州府去,我在遠安十幾年還沒怎麼去過府城,但既然先來了你這裡,那也正好待一段時間,剛好這邊有家醫館大夫和我祖父是師兄弟,我出門前已託了祖父寫信帶過來,到時候應該能去醫館做個坐堂大夫。」
祝春時笑起來,「好好好,你來了我可就有伴了。瀉露圓荷,快去後院將客房收拾出來,按著洪大夫的喜好來裝點,我記得庫房裡好像有人送來了幾株藥材,也一併拿出來。」
洪青黛忙攔住她,「到時候我要行醫,還是住外面方便些。」
「你來了我這裡還要住外面,那把我當成什麼了?」祝春時冷下臉瞪了她一眼,「況且還有念念和阿杏,總不能剛來就走,住外面像什麼樣子,都得在我這兒住上一段時間,好好敘敘舊才行。」
洪青黛攔不住她,瀉露那邊也趕忙答應了一聲隨即就喚著綠濃幾個去開了庫房取被褥紗帳和書畫花瓶等物往後院去了。
她看了眼,瞥見屏風外站著兩個十歲左右的丫頭,不免想起周端年和阿杏來,頗有些欣慰的道:「你是不知道,自打你們離開了遠安縣后,阿杏和秀秀幾個護著書院,念念和那幾個小姑娘也長了起來,不是在書院讀書就是幫我做事,很有些大人的風範了。」
「縣裡如今怎麼樣了?」
「鄒縣丞和蘇主簿都還在,新來的縣令是從別處調過來的,聽說也很有本事手段,管得嚴格但百姓過得安生,和俞縣令在的時候差別不大,比從前好了十倍不止。」
她們二人聊天說話一個時辰就過去了,外邊阿杏和周端年也從府衙里出來,由連江領著回來,雙燕在二門處瞧見了,忙迎上前把人帶進內院。
她們一行人是昨天傍晚時分到的府城,路上舟車勞頓洗漱用飯後就睡下了,今早和祝春時說過兩句話就被匆匆帶去了衙門,這時候才算是她們正經見面說話。
「祝姐姐——」周端年小跑著上前,她近一年沒見過祝春時了,雖說時常有通信往來,但到底沒有見到人時心情激動。
「慢點,小心摔了。」祝春時起身把人擁在懷裡摸了摸臉,「路上累不累,餓了沒有?瑩瑩,去廚房端些軟糯的點心來。」
「阿杏也越來越大了。」她一手攔著周端年,一手牽著阿杏進屋,「近來在書院好不好,秀秀姐姐怎麼樣了,你爹娘沒來找你麻煩吧?」
一時幾人都落座暖閣內,瓊枝端著幾盞梅蕊蜜飲來,放了幾勺蜂蜜,很適合小姑娘用。
「書院一切都好,姐妹們做活也越來越厲害了,有祝姐姐之前的安排,那幾家店鋪都好好的和咱們合作,東西也大多都賣出去了,不僅能補貼家用,自己手裡還有些零花。」阿杏是個大姑娘了,即便方才在府衙那邊受了些驚嚇又和丁家人對質,但回來的路上也調整好了心情,笑盈盈的答話,「秀姐姐也好,張大叔和谷嬸子原本還說給秀姐姐說一門親事,但秀姐姐不大願意就擱置下來了,如今管著書院的大小事,很厲害呢!至於我爹娘——」
阿杏頓了下,似乎是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來,周端年靠過去握了握她的手,阿杏對著她輕笑,微低著頭道:「他們倒是來過,說家中沒銀子了,弟弟讀書說親都有些困難,讓我接濟一下,但我沒見,讓書院的嬸子們趕走了。」
周端年義憤填膺道:「姐姐你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可惡!趁著姐姐你離開,書院里一時忙亂,他們竟然帶著村裡人過來想把阿杏姐姐綁回去,幸好薛太太路過看見,讓家丁婆子把人轟走了,否則這會兒您都見不著阿杏姐姐!」
祝春時細眉擰緊,想起田大夫妻倆曾經的所作所為,也怒道:「簡直欺人太甚!我非得寫信回去,讓薛太太將這群人好好教訓一頓不可!」
洪青黛忙道:「倒不必你特地寫信,那次事情鬧得有些大,縣裡誰不知道那書院是你開辦的,而且俞大人步步高升,不管是誰都不會糊塗到故意去攪事,也就他們看不清事,以為你走了就能為所欲為。薛太太那邊不僅教訓了他們一頓,還寫信給了當地的里正,又派人敲打了村長一番,他們過後果然縮著脖子,不敢再來生事。」
阿杏強顏歡笑的看著祝春時,「正如洪大夫所說,後面他們再找我也是行苦肉計,只要我自己不上當,他們也沒轍,祝姐姐你放心吧。」
祝春時見狀,心裡更加憐惜,但那些話不必在大庭廣眾之下繼續說,否則傷了阿杏的臉面,因此只好點了點頭,閉口不再說這事。
周端年喝了盞飲子,見祝春時和洪青黛又說起遠安縣如今的變化,又略帶好奇地打量了幾眼屋內的陳設布置,和曾經的縣衙東廂房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地方更大了些。
「祝姐姐問了我們這麼多,怎麼不見擔心俞大人?」
「只看你們進來時的表情也就知道了,他必然是沒什麼事的。」祝春時無奈一笑,「若是有事,不等你們回來,就已經有人跑來和我稟告了。」
「你們祝姐姐家養著許多人,各有各的用處,單說傳信的就不知凡幾,等你們回來再問,塵埃落定之下還有什麼好說的。」洪青黛也跟著幫腔,不過她心中仍有些好奇,手肘支在茶几上,身體微微傾向阿杏和周端年的方向,「你們過去發生了什麼,當時場面如何?」
阿杏年紀稍大幾歲,也穩重些,她看了眼神色激動的周端年,便抿唇不語留給她說。
周端年這一年也不知從哪裡學了說書的本事,開始時還做了說書先生的派頭出來,手掌輕拍在桌上好似驚堂木,繪聲繪色的把方才府衙發生的事說了出來,偶爾阿杏在旁邊補充,待說到丁家人和何舉人被幾位大人嚇住的時候更是笑得前俯後仰,抱著肚子揉個不停。
「胡盛兩家的人到來后我們就退出來了,連江小哥送我們回來,至於那幾人好像被衙役拿住了,估計是要下大獄。」
一切都如祝春時所想,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打算坐以待斃,裴梁二人找證據的時候,他們也在暗中把人聚齊,既然想翻舊賬,那他們也不介意翻得徹底些,將這些事都攤開說清楚也讓眾人都做個見證,免得日後又出什麼幺蛾子來折騰。
至於胡盛兩家,就更不在擔心之中,單不說胡家人自己心裡有數,就說盛家那邊可還有個時刻能反水的盛嘉潤。
一時敘玩話,俞逖還沒回來,連江平明也沒消息傳來,祝春時掩好臉上的失落,起身拉著洪青黛幾人往正廳過去用飯,尋常只得她和俞逖兩個人,在暖閣里湊合就成,但今日卻不好如此簡陋。
等用完了飯食,時值申時,周端年臉上已然有了疲色,她們幾人連著趕路好幾天都不曾好好歇息過,祝春時便又吩咐春容瑩瑩帶人去後院休息,等明兒再接著說話。
「姑娘。」瀉露換了杯熱茶,「您一早也沒歇過,要不先去睡會兒,我和圓荷守著。」
茶水濃釅卻醒神,她端著杯盞搖了搖頭,「沒消息我也睡不著,天都還沒黑呢,再等等吧。」
圓荷還想再勸,但被瀉露制止,她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又看了眼祝春時,才拉著人退了下去。
祝春時靠在羅漢床上,夕陽半落,晚霞傾灑,窗戶微微打開,正對著院門的方向,她手臂交疊搭在窗框上,目光落在那扇硃紅色的大門上,不曾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