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欲說 第七章(28)
她的父親那個雙膝跪著的一米八個子的大男人哭哭啼啼地說:「我哪兒還算是個男人呢?我哪兒還算是個男人呢?當初結婚時我就明擺著配不上你,現在我更對不起你了……可……可我又多怕你哪一天不要我了,領著女兒走了……那我,就是僥倖把病養好了,再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才十幾歲的她這個女兒,猜測不到父母之間剛剛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也猜測不到父親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母親的事了。
然而她是那麼願意看到父親跪在母親跟前。她覺得那才公平。因為,如果不是母親毅忍地撐持著,他們的家也就沒法兒再是個家了。
那會兒她的父親是那麼的可憐。可憐得使她這個女兒深為同。
她聽到她的母親低聲說:「你說些什麼呀?你心裡總在想些什麼呀?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倆有過十幾年好日子不是嗎?你以前怎麼樣愛惜我,點點滴滴我心裡邊都記著呢!聽話,快起來,地涼,本就病著,別再著涼了……」
母親的語調從來沒有過的溫脈脈。她第一次聽到她的母親像跟自己嬌生慣養的兒子說話似的哄慰著她的父親。
那會兒她覺得自己的母親不但異乎尋常地美,還異乎尋常地動人。姿態是那麼的動人,語調也是那麼的動人……
十幾歲的女兒回到自己的房間鑽入自己的被窩以後,想到了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母親那一夜特別美和特別動人的樣子,便是——天使。
以後她就沒法不做自己也像「天使」的夢了。
夢中的她自己似乎仍是少女之身;也似乎不再是少女了,而是一個又美又成熟的女人了。夢中也總有一個男人,當然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有時是男人,有時是青年,有時也是少年。她不認識他卻一點兒也不因陌生而害怕他。恰恰相反,她覺得他們彼此似曾相識,只不過一時誰也想不起來誰究竟是誰了。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因為他將頭埋在她的心口窩那兒。但她知道他是不漂亮的。知道他臉上雖然沒有麻子也肯定沒有疤痕,然而確乎是其貌不揚的。
他雙膝跪在她的跟前。一如她的父親那一個夜晚雙膝跪在她母親跟前。
他可憐地哭泣,說著和她父親那一個夜晚對她母親所說的那一類話……
而她以和她母親那一個夜晚一模一樣的姿態坐著,愛撫著哄慰著那一個和自己的關係既陌生又親愛的男人。
並且以極其溫柔的語調輕輕說著那一個夜晚她母親說過的那一類話。
於是在夢中她感到自己也是「天使」了。美,而且動人,彷彿是那一個雙膝跪在自己跟前,將頭埋在自己心窩的可憐男人的命運的庇護神。
直至她上高中以後,因為誓非考上大學不可,因為那就必須廢寢忘食地刻苦學習不可,「天使」之夢才中止了,改做另一種夢了——高考現場的夢。通常是噩夢。
而上了大學以後,在大學校園裡無處不飄蕩著荷爾蒙氣息無處不瀰漫著青春鳥們的戀愛**的難以逃避的氛圍之下,她又開始經常做以前那一種「天使」之夢了。
夢裡的她自己再也不是一個豆蔻少女了,而是一個各方面都確確實實的女人了;一個期待著將自己的身體心甘願地奉獻給一個男人的女人。
而夢裡的男人,也再不是少年了,甚至也很少是青年,而是一個年齡完全可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卻依然是其貌不揚的男人。
夢裡的他特別可憐,總在訴說他離開她就沒法活下去。
夢裡的她更美了,更動人了,更像「天使」了。哄慰他的話語更加柔似水了。
當然,也開始有**在她的夢裡生了。
每當她的某些女同學在宿舍里大大方方地甚而沾沾自喜地「聲明」她們又夢見了自己所痴迷的某某演藝界的「白馬王子」時,她聽了總是難免的自愧弗如並且心裡醋意作,酸溜溜的。因為入她夢來的從不是那一類男人。
然而人是有思想的;思想在人對自己備覺困惑時,一向會本能地給出解答。有時是正確的解答,有時是似乎正確的解答,而有時是顯然錯誤的解答。總之,只要人需要,思想有求必應,定會給出解答。往往還會同時給出多種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