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欲說 第七章(29)
大學中文系女生鄭嵐頭腦里的思想,對她的「天使之夢」也給出了多種解答。有弗洛伊德式的,也有古典哲學和現代哲學方面的。當時她對這兩門選修課很是投入心思。
她還說一半留一半地請教過一位教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教授指點迷津。
教授沉吟良久,以近乎是禪機的話道:「做自己的夢,讓別人議論去吧!」
其實根本沒誰知道她經常做什麼夢,也便根本沒誰議論過她。
她不得要領。
於是後來只得從自己的思想對自己給出的多種解答之中選擇了一種自己接受起來沒有什麼心理障礙的答案——如果一個女人對於一個男人如同他的庇護神,那麼她不是天使也是天使了。因為這個世界迄今為止,絕大多數女人仍一直在將某些男人當成自己命運的庇護神鍥而不捨地苦苦追求,追求不到便沒法再活下去似的。所以某些女人愛某些男人愛得特別可憐乃是一種較普遍的世相。除了在小說里或是在電影電視劇里,反過來的形並不多見。哪一個女人成為少數,哪一個女人有理由感到驕傲和自豪。不但有理由在男人們面前感到驕傲和自豪,也完全有理由在女人們面前感到驕傲和自豪。
然而夢終究只不過是夢。由做怎樣的夢而感到怎樣的驕傲和自豪,並不足以使人真的卓爾不群。
恰巧那時本市一座聞名遐邇的教堂修繕完畢,正式有神父開壇佈道了。
遂成新聞。
她懷著幾分好奇心也是懷著幾分空虛去參加了一次祈禱活動。
教堂是天堂設在人間的收容所和接待處。
它最初的宗教活動像商場之開業大吉一樣,同樣力求多培養些「回頭客」。
當震撼信徒們心靈的聖鐘響過;當古樸悅耳的管風琴聲隨之而起;當聖童們以聖潔的童音合唱聖歌時;當頭戴聖冠的主教佇立在佈道壇上翻開厚厚的《聖經》時……
那時陽光透過教堂穹頂和兩側五顏六色的玻璃灑在男女信眾們身上,彷彿是另一種陽光;一種並非來自無生命存在的宇宙而是直接來自於天堂的陽光;彷彿天堂的雙門對開,只將五顏六色的陽光恩施給人間的這一座教堂以及在做祈禱的天主的信眾……
那種陽光絢麗又溫暖。
那時教堂里的一切繪畫中的人物,無論是神祇還是俗子都變得栩栩如生起來。他們在五顏六色的陽光的沐浴下開始了呼吸似的。尤其是那些繪畫在玻璃上的人物,透明著了,光輝著了,皮膚底下似乎有不同顏色的血液在流動著了……
那時人們全都微閉著雙眼低垂下頭去,全都雙手合十虔誠胸前……
「主啊,眷顧我們吧!……」
主教的聲音那麼慈愛,具有著難以形容的強大的磁力。
似乎一切的教義都歸結為一個字了,那就是——愛……
那時鄭嵐不僅覺得身上溫暖極了,而且還覺得背後痒痒的;她想象著自己似乎就要生長出一雙翅膀來了,白天鵝那一種翅膀,比白天鵝的翅膀大得多的一雙翅膀,又大又潔白,它是那麼的美麗!似乎不以自己的意志力控制著,就要緩緩地伸展開了……
她覺得這時投射到自己身上的非陽光,而無疑是目光。
她覺得自己的翅膀(那當然是天使之翼)很難緊緊地收攏住而不展開。
她覺得自己就要飛起來了。她也很願意一下子輕盈地飛起來,循著那五顏六色的光,飛出教堂,飛上天空,飛往那光自於的神秘地方……
那時,就在那時,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耳畔喃喃地說:「憐憫我,庇護我,拯救我,並且愛我吧!愛我,愛我,愛我,千萬不要拋棄我……」
輕微而又清晰,不停地說著,說著。
「主啊……」
「主啊……」
「主啊……」
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一片信眾的喃喃聲,異口同聲聚成重疊複音。在整個教堂里回蕩,在教堂的穹頂那兒彙集。
那一個男人輕微而又清晰的聲音,與周圍信眾們的喃喃渭清涇明地區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