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狀元境(14)
狀元境三霸並不都住在狀元境。***狀元境西頭有爿馬車行三霸是三個趕三等車的馬夫。
三姐整日閑在家裡,百無聊賴。天寶逐漸大了,也不釘她。她是個急性子,想跟著張二胡一塊上茶館,既耐不下心來一杯一杯地喝茶,又嫌說書的賣關子,廢話多而太慢,更覺得茶館里都是些最沒勁的男人。夫子廟地方不小,但是狀元境緊挨著它,用不了多久,玩的地方玩遍,吃的地方吃遍,害得三姐彷彿籠子里的鳥,腿上綁了線的蚱蜢,白有了一身勁,卻折騰不起來。閑時站在大門口,嘴裡吃著零嘴,懶懶地看著來往行人。因見常常有馬車往西頭去,她總以為那裡住著個什麼了不起的人家,一天心不在焉地散步出去,現只是個馬車行,不免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天正好沒什麼生意,車行里幾個馬夫正圍著擲骰子賭博。有兩個不好賭的坐在車行門口,眼睛都盯在來往的女人身上,嘴裡不住地評頭論足。其中一個遠遠地見三姐來,便說:「你看,就這女的,每次趕車從她家走過,都跟我眉來眼去,我只要稍稍下點功夫,你信不信?」
另一個把眼睛一眯,說:「我當是誰,就她?老三,你也是的,不住在狀元境里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婆子有多凶,有多惡。」
老三說:「真是外行話,女人越凶,越惡,越有那種勁。」說著,見三姐走近了,搭訕說:「這位太太,坐馬車去會什麼人?」三姐白了他一眼,立定在車行門口,踮起腳來往裡看。兩個男的也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往裡一掃,旋即收回來,釘子一般地釘在三姐挺起的胸脯上。老三又說:「你不要看了,這兒就數我的馬最好,包你滿意。」明知三姐不要車,故意纏著她,「像你這樣的坐車,價錢好說,保證你不會吃虧。你真坐,我白乾也行。」
另一個則旁敲側擊:「這話怎麼講,白乾,你趕車的肯,人家坐車的肯不肯呢?」
三姐由他們說去,自顧自地往車行里走,見那幫人賭得十分認真,興緻勃勃地站在一旁看。老三也跟了進來,一雙眼睛滴溜滴溜地在三姐身上轉,想方設法找話說。他是車行里有名的花花太歲,見了三姐這樣漂亮的女人,血管里的血流得比平時快三倍,骨頭比平時輕三倍,大聲嚷道:「讓個位,給我們這位太太讓個地方。裘皮,你過來。聽見沒有?」裘皮正當贏錢,抬起頭來,翻了三姐一眼,連忙低頭去找骰子。三姐見了,微微地笑,又到另一個人身後去看。她不知道這個人就是狀元境里的老大。
狀元境的三霸是扳手腕扳出來的。城南多少爿馬車行,就數狀元境這家的馬夫最強悍,最能打架。難得的是這些英雄從來不內訌,因此只能靠扳手腕來決勝負。狀元境的老大號稱方圓十里無敵手,而且賭運向來很好。誰想到今天坐南向北,總是小贏大輸,身上的錢不夠賭,借的錢也輸光。悻悻地站起來,見三姐立在身後,禁不住光火:「我說見他媽的大頭鬼,原來後面有這麼一個母的,能不晦氣?」說著,外邊有人叫車,送客去下關,老大抄起馬鞭,罵罵咧咧地走出去。直說今天倒霉,車還未出,倒把車錢先輸了。
大家都注意到了三姐,一邊繼續賭,一邊拿眼睛噬她。三姐依舊興緻勃勃地看,老三依舊一旁做不完的輕骨頭相。臨了,老三說:「光是看有什麼勁,你沒錢,老子借給你上檯子。喂,你想不想玩?」三姐又白了他一眼,見那幫人都看她,上前搶過兩粒骰子,說:「玩就玩,我來坐莊。你們下賭注好了。」眾人說,不是玩的事,你倒是有錢沒錢。三姐眼睛一亮,說:「有。」眾人又叫她拿出來,三姐便說身上沒帶,眾人說:「那不行,那不行,說不是玩的事,你還是當玩的事。」老三說:「你們怎麼這麼不上路子,撐死了一塊大洋來去,這漂漂亮亮的大美人,當真會少你們一個子兒。」眾人還是搖頭。
三姐把骰子換了個手,把手腕抵在腰眼裡,用勁抹下一隻玉鐲子,桌上輕輕一放,問這算不算錢。眾人見了好笑,偏偏兩個骰子都在三姐手上。裘皮說:「好,來就來,不過哪有一上來就坐莊的道理,再一個,你這手鐲值多少錢?」三姐也不睬他,抱著兩個手搖骰子,催眾人趕快下注。眾人剛下好注,三姐說:「看好了,來個好的。」裘皮忙不迭地叫,「哪有莊家先擲的道理?」伸手去按三姐的手,三姐手一揮,嘴上說:「先後還不是一個道理。」已把骰子擲出去,剛上手就是一副天牌。老三看了叫好,說這牌擲得簡直比人還漂亮,一邊幫著三姐催眾人擲骰子,「什麼先擲后擲的,還不是一回事,你們幾個男的,難道想賺人家一個女的不成?快擲了算!」裘皮正色道:「規矩就是規矩,哪能隨便改。就是擲了雜七雜八,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