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狀元境(17)
老三把膀子一抱,有心鼓起一塊塊的肌肉,對三姐說:「還守著這麼個活王八幹什麼,倒不如跟了我,給我做老婆。***」三姐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臉鄙視的樣子:「就你能,算是會說話是不是?」旁人打趣說:「老三,難道你不怕做王八?」老三笑著說:「我,我的女人誰敢碰根毛,媽的。」說著,用眼神提醒眾人看張二胡。張二胡只當什麼話都沒聽見,耷拉著腦袋,像一把上了銹的鐵鎖似的,死咬住一個理,就是要三姐回去。三姐看不慣他的窩囊,又不忍看他被人糟蹋,便陪著他默默地回去。眾人追在後面又是一陣大笑。老三喊道:「媽的,你去了,老子怎麼辦?」說著,就在街面上,沖著牆根帶頭撒尿,嘴裡還在喊。
第三章
一
張二胡在狀元境消失了很久,人們才現少了這個人,沒人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有人說被三姐氣得跳了河,有人說被馬夫們嚇得跑到了關外,甚至三姐自己也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公雞下蛋,老鼠吃貓肉,三九天開桃花。時間一晃就是五年,到張二胡了大財,從天上掉下來,她只當是撞上了鬼。
沒人知道張二胡怎麼就了財。張二胡還是張二胡。臉上黑了些,黃了些,加上不少白的銀元。張二胡還是張二胡。
三姐也仍然是三姐。
五年裡,三姐給張二胡又生了兩個兒子。凡是女人有的壞名聲,她都有了。狀元境的男人為了她,打來吵去;狀元境的女人為了她,吵來打去,三姐仍然是三姐。什麼都和過去一樣。和過去一樣的標緻,一樣的潑辣,一樣的不能沒男人。哪怕說話的腔調也是過去的味,見了張二胡,眼白對著他,劈頭便問他怎麼沒死。「可不沒死。要不,死在外頭快活,能想得到回來?」
張二胡直直地看著她,眼前一陣白霧,一肚子話,一肚子委屈,一肚子不高興,都悶在沒嘴的茶壺裡,倒不出來。三姐說:「這麼看著幹什麼?是不是我老了,丑得不認識怎麼的。準是在外頭漂亮的女人見多了。要我想,這幾年在外頭,不知怎麼玩女人呢。回來就好,別傻站著。天寶,你縮在那幹什麼,喏,這是你的那位爹!」
天寶已是個有稜有角的小男孩,瘦瘦的頸子正在往長里長,小臉上放著一雙大眼睛,全是神。半信半疑地叫了聲「爸爸」,走過來,把頭偎在張二胡身上,先不動,然後輕輕地擦。張二胡摸了摸他的頭,心頭止不住地麻,腿也在抖,掏出塊銀元來,叫他買糖吃。三姐一邊見了,罵道:「多大的孩子,一給就是一塊錢,剛回來,顯著你錢多是不是?天寶,你拿,試試看?」
到晚上,三個小的都睡了。小天寶夢裡甜甜地喊著爸爸。三姐脫得不能再脫,便往被子里鑽。張二胡坐在床沿上傻,三姐從被窩裡爬出半截,說:「這傻樣子,怎麼一點沒變。見著了又好氣又好笑。喂,你啞了?」
張二胡說:「我帶了錢回來,原想叫娘過幾天好日子的。這下好了。」
三姐說:「什麼話,你娘死了,怨我?」
張二胡說:「我不在家,你們準保又是天天吵。」三姐冷笑說:「真正廢話,你在家,倒是天天不吵。她要吵,怨我?人老了,她要死,怨我?我又沒有倒八輩子窮霉,什麼都想怨,憑什麼?秦淮河上沒蓋子,你娘不跳下去,家裡有的是繩子,你娘也沒有再往樑上掛,是好好地死在床上的,這個賬你認不認?」張二胡紅著眼睛,不想說,還是說了:「那也是,人死了幾天,才知道。」
三姐聽了,紅了一會兒臉,想明白似的說:「噢,全知道了。和尚廟裡禿子多,墳頭地里鬼多,這狀元境,就他媽的能嘴多。翻起一張臭嘴,真是的,什麼屁話說不出。現在好了,總算是在外頭混了兩年,要起臉來了,因此這會挑眼來了。不錯,是死了幾天才知道。怎麼樣?我告訴你,人都臭了,你信不信?趕明天我死了,準保也這個樣。自己也不知死到哪裡去了,現在怎麼了,有了幾個錢,就想做孝子,真正不得了,」說著,眼睛一紅,「就算我把你娘逼死了,怎麼樣?要想擺個孝子的模樣,只管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