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狀元境(18)

18.狀元境(18)

張二胡說:「反正明天要看娘的墳的,怎麼說,也要去。***」

三姐說:「乖乖,總算會說了一句狠話。到底是出門混了幾年。去就是了,誰攔你?」張二胡又無話可說,仍然傻傻地坐著,眼睛不看三姐。三姐跳下床來,撈了件衣服披上,坐在馬子上,似恨帶怨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冷笑道:「有什麼厲害的,使來叫我看看,別這麼木樁似的豎在那兒。」她一邊慢騰騰地往床上爬,一邊說,「居然也學會生氣了。那是的,現在有錢了,能不擺些人模樣出來嗎?怎麼,不想睡覺。要是嫌家裡的床,睡了腰疼,屁股痛,想坐一夜,也好。」說了,裹緊被子,側身向里,獨自地睡覺。

第二天天寶吵著要一起去上墳,兩個更小的也哭著要去。三姐一腔火,滿肚子不自在,照天寶就是一記耳光,又踢了老二一腳。第三個嚇得先哭,掉頭往門裡跑,門檻上絆了一跤,哭得更凶。天寶捂著臉,也不哭,執意要和張二胡一起去。雇來領路的人打圓場說:「既然少爺要去,一起去就是,反正老爺要叫車子的,道又不遠。」三姐白了他一眼,說不要得了幾個臭錢,就捧著屁股當臉舔,什麼老爺少爺的,這家裡從八輩子起,就沒有一個爺。張二胡一旁默默地聽著,害怕她那張朴刀似的嘴,也不敢惹她,牽了天寶,跟著領路的,又叫了輛車,往聚寶門方向去。天寶頭一次坐馬車,快活得像開了鎖的猴子,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又跪著,又恨馬車跑得慢,不能奪過鞭抽兩記。張二胡見天寶臉上還有三姐的指印,又看他那樣快活,車行半路,讓領路的下車買了糖葫蘆。天寶捨不得吃,舉在手上左看右轉。張二胡想起自己小時候最愛吃驢肉,可惜那時沒錢,車到聚寶門,再讓領路的下車買了一大包驢肉,幾個人一路吃著。

那領路的領著在墳山上轉了半天,才在一堆大大小小的荒冢中,找到張二胡娘的墳頭。張二胡給了些錢,領路的見賞錢不少,一謝再謝,高高興興地下山。張二胡待那人影子沒了,回過頭來仔細打量他娘的墳,說不出的一種陌生感。

重陽剛過,已經略略有些寒意。又是個沒太陽的陰天,滿山遍野的青草,都是無精打採的樣子。孤零零的一株楓樹,站在山坡上,把微黃的葉片迎風招搖。小天寶見他爹傻傻地蹲在地上,也不敢走遠,只揀近處最高的墳堆爬上去,居高臨下地往下看,手裡依然舉著那串沒吃完的冰糖葫蘆。張二胡在地上蹲了一會兒,重新去看墓碑上的字。那碑豎在那裡,又小又薄,字還算清楚,寫著「先母張李氏之墓」,落款是「孝子張鵬舉」。張二胡傻傻地想了一會兒,又傻傻地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他娘的娘家姓李,鵬舉是他念書時,老師起的名字。

也不知從哪飛來了一隻喜鵲,就棲在那株孤零零的楓樹上,翹起尾巴叫著。天寶遠遠地向它揮舞手上的冰糖葫蘆,它也不飛。張二胡抹了抹冰涼的淚水,淚眼朦朧地去看那喜鵲,又看天寶。天寶的憨態讓他記起童年的事。他彷彿回到了和天寶一樣的年紀,正和年歲相仿的孩子在秦淮河裡洗澡,他娘舉著小竹棍這邊追到那邊,威脅著要打他又打不著。他娘又氣又恨無可奈何的表,給他一種說不出的滿足。要是他娘能從那個世界回來,重新用竹棍抽他一頓多好。

那喜鵲悄悄地飛了。飛得很遠,才啞啞地叫了一聲,風吹草低,四處沒一點聲音。

張二胡把他娘先前住過的房子,收拾乾淨,自己搬進去住。小天寶吵著要和他一起睡。睡了一夜,兩個更小的跟著學,也吵著要一起睡。三姐親爹親娘地又是一頓海罵,逼著天寶回原來地方睡覺。天寶恨三姐一個洞,當面翻白眼,背地裡咬牙,晚上睡覺時,做夢也是三姐生病吃藥喊救命。

張二胡晚上總是睡不好,他不停地做夢。就算是做夢,也沒有對三姐說過一句狠話。他有一肚子的委屈,這一肚子的委屈又都是因為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孝子。

不過老娘叫老婆逼死了,不吭一聲,對不起生他養他的娘,對不起祖宗,更加對不起他張二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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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樹的故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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