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棗樹的故事(4)
固守城牆窟窿的殘兵敗將,除了白臉被當場擊斃,像條死魚似的躺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其餘經過無效抵抗,都舉了手乖乖地走出來。***雖然投降已是第二天中午的事,這幫亡命之徒最終免不了兔子一樣膽小,他們沿著斜斜的山坡往下走,驚飛的鳥叫聲把他們都嚇趴在地上,喪魂落魄。
這些殘兵敗將,有幾個是南京本地的地痞,有幾個是國民黨軍隊的潰兵,只有三和尚和立信是白臉的老人馬。顯赫的日子一去不返,白臉很快便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第一陣槍聲響過,外頭「繳槍不殺」的喊聲連成一片,三和尚帶頭高叫,怪罪白臉把人馬引了來。「我們臨了都會栽在這該死的女人手上,都是什麼時候了,你偏要去找這個**。」如果不是對白臉還有些殘存的畏懼,三和尚很可能一梭子就把岫雲撂倒。
三和尚殺人從來不眨眼睛。十年前,三和尚弄死爾漢的時候,他還是個十七歲的毛孩子。雖然嘴上的毛剛長出來,殺人一行顯然已經稱得上老手。當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白臉騎坐在長板凳上,冷笑著剔手指甲,右腳鋥亮的高統皮靴,時而擱地上,時而拎起踩在長凳面上。三和尚拎著把刺刀,從後頭悄悄走上去,用刀背在坐地上的爾漢後腦勺,玩似的敲了一記,爾漢如痴如醉,往側里一歪,倒在地上。
白臉猛地伸手,撈住眼前飛過的一隻蒼蠅,捏在手心搖了一陣,突然往地上一砸,看蒼蠅昏死在地上,笑著說:「三和尚,若是沒有刀,你難道還弄不死一個人?」三和尚把刺刀向地上一戳,說:「別說一個,你要我弄死兩個,也不怕。」說著,一把拎起爾漢的衣領,舉起來,兜臉一拳,手再就勢一推,爾漢滾出幾步遠。
白臉的手下,有的噓聲叫好,有的唆使爾漢和三和尚對打。三和尚得意萬分地站定在那,等爾漢從地上爬起來。爾漢好不容易站穩了,眼梢向四下一掃,急步向人群里鑽。人群是一堵活動著的牆,他撞得兩眼冒金星,臨了依舊被三和尚揪到廣場中間。也許是明白了自己必死無疑,死神耗子一般地在他血管里穿來鑽去,爾漢的眼裡忽然流露出極度的恐懼,眼神里閃現出黑夜深處鬼火一樣的光。三和尚拍了拍爾漢的肩膀,笑著示意爾漢站穩站好,他自己嘴角極淘氣地撇了一下,猛地跳起來,像豹子撲食似的,一個魚躍撲在爾漢身上,兩隻手緊緊卡住他的脖子,不讓對手有任何喘氣機會。爾漢的腿漸漸彎下去,三和尚居高臨下,齜著牙咧著嘴,又是卡又是壓。由於用力過度,三和尚的臉幾乎和爾漢的貼在一起。僅僅是看錶,簡直判斷不了兩人的形到底是誰的更糟糕。爾漢奮力抵抗,垂死掙扎地想把三和尚的手腕掰開。
就像三和尚後來把岫雲掀翻在城牆洞的草垛上一樣肆無忌憚,他無論殺人或者玩弄女性,處處都顯得粗野氣十足。他總是以那種破壞一切的氣勢,充分自由地泄著他身上的那股獸性。他的粗野狂暴,恰恰和白臉在這兩方面的瀟洒嫻熟形成黑白分明的強烈對比。這個由可憐寡婦一手拖大的孤兒,從一懂事開始,就露出生性殘忍的種種跡象。還是在四五歲,三和尚一次無緣無故脾氣,便用鍋鏟柄敲落了他媽的門牙。人們很難理解,為什麼一位篤信菩薩的寡婦人家,養得出一個惡魔一般的孽障來。他很顯然是魔鬼附了身,等他長到十二三歲,已經沒有孩子是他打架的對手。沒有孩子敢欺負他,也沒有他不欺負的孩子。他能夠很輕鬆地擰斷雞和鴨的頸子。鴨頸子細而且長,三和尚絞麻花似的向一個方向死擰,然後用力向兩側一拉,幾聲清脆的聲響,鴨頸子裂成了幾截。
爾漢的生命比鴨子強得多,他跪在地上,力圖把大拇指擠進卡他脖子的手環之間。有幾次爾漢差不多已經成功,他拚命地後仰,再後仰。終於大拇指取得了進展,鉤子似的卡住了三和尚的虎口,所有的力都被分解開。這場無聲的搏鬥不可能持續太久,但是卻以電影手法慢鏡頭的形式,久久貯存在觀眾的記憶中。人們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驚慌失措,都知道白臉這樣的魔鬼招惹不起,況且他是借破壞抗日的罪名殺雞儆猴。膽小的人悄悄離開了現場,更多的人依然麻木地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