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蓼汀花漵
楊炯為救治李瀠,已然窮盡所能,無論是用青霉素還是進行清創縫合術,皆無太大成效。李瀠因失血過多,依舊昏迷不醒,高熱不止。
無奈之下,楊炯唯有懷抱李瀠,引領眾兄弟朝著綠洲奮力前行,盼能早日闖出沙漠,尋覓蒲哆辛所言的大食商隊,以截獲補血的藥材。
一場沙暴肆虐過後,麟嘉衛折損五百之眾,糧食飲水所剩無幾,兵器馬匹亦大半散失,眾人皆身負創傷,滿面風沙,狼狽之態已與敗軍無異。
「大人!您抱了公主許久,卑職恐您……恐您體力不支!還是由卑職來吧!」菊三十娘低聲說道。
楊炯木然搖頭:「你們公主性情執拗,她定是不願。」
菊三十娘哽咽難言,抿唇轉身,疾步走向那夏州郎中,將其拉扯至僻靜處,恨恨道:「你且講個明白!若尋得補充氣血之葯,你究竟能否救得我家公主性命?」
郎中深知這群煞星厲害,不禁戰慄不止,囁嚅道:「這……這……」
「這你娘個頭!再不言語,老娘此刻便取你性命!」菊三十娘厲聲呵斥。
郎中聽聞此言,只得低聲回應:「你們那位將軍想必比我更為清楚。老朽此前已然說明,即便尋得補充氣血之葯,想要公主蘇醒,亦是難如登天。」
「你找死!」菊三十娘雙目通紅,抬手便欲取其性命。
老郎中早已受夠這般生活,每日膽戰心驚,於這沙漠之中,水米難繼,又遭逢大沙暴,能否走出尚屬未知,更遑論救人之事。念及自身半截身軀已然入土,也沒了懼意,梗著脖子道:「我不過是個郎中,並非神明。你們公主失血過多,能存活至今,已然是福澤深厚。」
「你這混賬!」菊三十娘平拉割掌,欲擊碎其咽喉。
「住手!你若殺了他,你們公主最後一絲生機亦將隨之斷絕!」李嵬名自遠處奔來,高聲喝止。
菊三十娘冷眼瞥向這西夏公主,冷哼一聲,推開郎中,一言不發,朝遠處走去。
菊三十娘憶起,自家公主執掌內衛多年,雖面容冷峻,然對下屬極為恩厚,但凡下屬有所求,公主皆會傾力相助。
猶記當年,自家父母遭知州欺壓勒索,幾近家破人亡。那時自己初入內衛,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向公主求助。
公主看似冷麵,實則心熱,聽聞此事,僅是叮囑自己莫要分心,別無他話。菊三十娘原以為公主不會眷顧自己這初入內衛的小兵,因而整日憂心忡忡,難以成眠。後接父母來信,方知公主早已遣人擒獲那貪官。
這份恩情,菊三十娘一直記到現在。歲月悠悠,她歷經艱辛,終成為菊部第三十位檔頭。此次隨公主北上,暗自立誓,定要護公主周全,豈料會橫生變故,公主危在旦夕,這令她悲憤交加,懊惱自己為何當時沒發現公主異樣,為她擋下那致命一箭。
菊三十娘回望楊炯懷中的公主,咬牙振作精神,大聲傳令:「再遣五人,務必尋得那綠洲!」
恰在此時,賈純剛騎著駱駝從遠方疾馳而來,難掩欣喜道:「大人!前方五里處發現一綠洲!水源充足,廣袤約合二十餘里。」
楊炯聞之大喜,高聲呼喊:「快!全速進發!」
繼而低聲向懷中李瀠道:「小棉花!一定要撐住!我帶你去有花有水的地方!」
麟嘉衛聞聽前方便是綠洲,頓時喜出望外,沙暴后的頹喪之情一掃而空,歡呼雀躍,全力奔赴綠洲。
至日中時分,楊炯終望見那片綠洲。
舉目遠眺,綠洲中央,一灣碧水蜿蜒流淌,水面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碎金光芒,清冽水波蕩漾,寧靜祥和。水畔,荻花似雪,蓬鬆花穗於秋風中搖曳生姿,宛如素衣舞者翩翩起舞,為這荒蕪之地憑添一抹輕柔靈動。
遠處,胡楊傲然挺立,金黃葉片在枝頭絢爛如金,與這湛藍天空相互映襯,頗是壯美。樹下,一叢叢紅蓼熱烈綻放,玫紅色花穗高高擎起,似燃燒的火焰,為這秋意漸濃的綠洲注入一抹艷麗光彩。
綠洲邊緣,幾株沙棘掛滿橙黃果實,圓潤飽滿,如串串瑪瑙,於陽光下散發誘人光澤。間或有幾隻飛鳥掠過水麵,驚起圈圈漣漪,旋即隱入周邊灌叢,野趣十足。
楊炯無心欣賞這壯美的塞外畫卷,高聲下令:「全軍紮營休整!老賈,帶上蒲哆辛那老東西巡邊;菊三十娘,率內衛從旁協助,定要為公主尋得補血草藥!」
賈純剛與菊三十娘齊聲領命,不敢有絲毫懈怠,尤其是內衛,但凡發現蒲哆辛這老東西耍滑頭,上去就是一頓狠戾手段,要不是自家公主等著救命藥材,他們恨不得將自己會的手段全都在這老東西身上用一遍。
楊炯懷抱李瀠,將其平放於河岸邊,本欲告知小棉花此處蓼汀花漵,乃是有花有水之地,可又怕她失了生念,數次欲言又止。
長嘆一聲,復又抱起她,望著河岸邊的蘆葦、紅蓼,往昔與李瀠的種種浮現眼前,烏龜潭初見時怦然心動,皇城屋頂吹笛時那眉若遠山的瀟洒,黃沙中兩吻定情,凡此種種,如今想來皆令楊炯感念至深。再看如今她這般模樣,心中仿若被利刃剜去一塊,空落如深井,苦楚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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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折下一朵鮮紅蓼花,默默編織花環,雖被蓼花鋒利切口劃破雙手,鮮血淋漓亦渾然不覺,輕輕將花環置於她頭頂,雙手撐住她身軀,右手復又握住她的手,令兩人同握一株火紅蓼花。
悠悠吟道:「爾儂我儂,忒煞情多,情深處,熱似火。采一束蓼,編一個爾,織一個我,將咱兩個,相偎靜擱,用心纏裹。再編一個爾,再織一個我。我蓼間有爾,爾蓼間有我。我與你生同一束花,死同一個果。」
「咳咳咳……」李瀠仿若聽聞楊炯這仿若遺言之詞,咳聲不止,嘴角溢血,嚇得楊炯慌忙以手相扶,咳出的鮮血濺於楊炯手上,楊炯清楚的感覺到李瀠此時似有失溫之象。
楊炯雖已作了最壞的打算,然見她此時氣若遊絲的模樣,心痛如絞,情傷若裂。
恍惚間,瞥見滿手鮮血,其上還殘留李瀠噴出的鮮血,兩人鮮血相融,不見排斥凝結之象。
轉頭望向瀕死的李瀠,楊炯一咬牙,大吼道:「李瀠!你一定要挺住!此處荒沙遍野,不配做你的埋骨之所!」
繼而大吼:「毛罡!快!燒水,砍蘆葦,挑最細的砍!」
言罷,抱著李瀠直衝入營帳,以毯子被褥將其裹得嚴實,減緩失溫之勢。隨即衝出營帳準備輸血器具。
〈溫馨提示:以下情節乃小說虛構,雖歷史上確有諸多輸血成功之例,然諸多因素合之,其成功率甚低。此情節具偶然性與概率性,若需,首當就醫。〉
楊炯此時已至絕境,無工具可驗兩人血型是否相符,然觀方才溶血情形,兩人血液未現排斥,應該是同一種血型。此判斷之法極為原始,誤差極大,然確是當下唯一生機。
楊炯深知冒然輸血風險極大,即便上天眷顧,兩人血型一致,亦不知白細胞抗原是否有別,也不知李瀠是否對血漿蛋白過敏,更不知李瀠是否身有隱疾,血液中細胞因子與炎症介質是否會加重其病情。
大華不是二十一世紀,有先進檢測手段與醫療器械。楊炯如今一無所有,唯有孤注一擲,賭李瀠命不該絕,賭既然自己重活一次,絕不會無神庇佑。
思及此處,取出長安帶來的精鹽和量杯,開始配製生理鹽水。雖醫療知識有限,但他也知道輸血前需先用生理鹽水維持血容量與電解質平衡以作過渡,此乃輸血常識。
思忖間,楊炯將毛罡尋來的蘆葦揀選粗細適宜者稍加處理,投入沸水中消毒,復以酒精將骨針等輸血器械重新消毒。
待一切就緒,楊炯先為李瀠輸生理鹽水,一為查驗靜脈通路通暢與否,二為減少血液凝固風險。
時光緩緩流逝,見李瀠未現嚴重不適,撤去生理鹽水,深深凝望她一眼,建立起兩人的輸血通道,自身站於胡床之上,向身後毛罡道:「兄弟!我和公主的性命便交託於你手了!」
毛罡雖已牢記楊炯所囑,然見楊炯為公主輸血這般駭人之法,仍震驚得久不能言,此事太過驚世駭俗,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緊張得汗流浹背。
楊炯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平靜道:「別那麼大心理負擔!來吧!」
毛罡咬牙,依楊炯指揮,握住其手臂,如擠牛奶般向下捋血,他心中不斷重複楊炯的叮囑:萬不可用力過猛,否則公主臟腑會負擔過重而殞命;亦不可用力過輕,不然血液流動過緩,公主與我的血會在管道中凝固,皆會性命不保。
楊炯悉心觀察李瀠狀態,指揮毛罡變換施力。心中不住祈禱,千萬別出意外,千萬別出現凝血和免疫反應。
時光悄然流逝,楊炯察覺李瀠似不再失溫,毅然停止輸血。轉頭望向仿若水鬼的毛罡,笑著輕拍其肩:「好兄弟!明日再來!」
毛罡整個人已然僵麻,數次欲言又止。
楊炯笑道:「壓力這麼大嗎?」
毛罡翻個白眼,沒好氣道:「大人!您可真是……可真是!我當年與遼國蠻子激戰,身陷敵陣數次亦未如今日這般提心弔膽!此刻真恨不得自身昏迷不醒,也省卻這般膽顫心驚!」
楊炯點頭,玩笑道:「你可不能死!我還等著跟你結姻親呢?」
毛罡眼前一亮,驚喜道:「大人此言當真?」
楊炯佯怒踢他一腳:「趕緊去洗漱吧!我可不想跟水鬼結親家!」
毛罡大笑著奔出營帳,未料昔日戲言大人竟銘記於心,得楊炯承諾,他滿心歡喜,大人那些紅顏知己,皆國色天香,家世不凡,咱老毛下半輩子無憂矣。
楊炯與毛罡配合,日復一日為李瀠輸血。數日後,楊炯暗自慶幸,如此惡劣條件下輸血,李瀠原本存活幾率不及一成,絕境之中竟獲生機,實不知是祖宗庇佑,還是李瀠福澤深厚,當真感恩戴德。
見她氣色日佳,楊炯欣喜若狂,勝似大捷。今日輸血結束,楊炯握住李瀠的手說起了話:
「小棉花!此刻你體內流有我的血,你我可謂血濃於水,你若仍想殺我,實乃無情無義。不過轉念一想,以你那脾性,莫要弄出什麼削肉還情之舉。那便罷了,你若真想殺我,便早些醒來。
我們在此綠洲已停留三日,周遭過往商隊打劫了不少,恐怕西夏人不久便會察覺此處異樣。你曾言欲往有花有水之地,我覺此處不佳,花不夠嬌艷,水亦欠清澈。聽聞賀蘭山下水草豐美,或可為你我的埋骨之所。」
哎!快些醒來吧小棉花,我一個人心若無主,和那無根之萍般凄苦難捱!」
言罷,楊炯深深看了李瀠一眼,俯身輕吻她的紅唇,轉身欲離。
「你這混蛋!」李瀠虛弱之聲乍起。
楊炯身軀劇震,驚喜轉身,疾步奔至床前,緊握住她手,凝視她那如水雙眸,仿若隔世重逢,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句話。
李瀠白了他一眼,虛弱道:「你竟偷占我便宜!」
楊炯緊緊握住她手,只是傻笑不停。
李瀠見他這般模樣,心中沒來由一痛,輕輕撫上他臉龐,眼若星辰閃爍:「爾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爾,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爾,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