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始於嘴賤,
許青梧還未進入咸陽城便被人給攔了下來。
對方是一個老頭,模樣算不得邋遢,但也遠稱不上世外高人,落在人堆里都不會讓人看第二眼的那種。
可就是這樣一位平平無奇的老頭,此刻正站在許青梧胯下戰馬的馬頭上。
沒錯,是馬頭之上。
「跟我走一趟吧。」
老頭輕身下馬,望著早退至遠處的許青梧緩緩說道,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許青梧心中大驚。
前一刻,這老頭不知從何而來,等他發現時人已站在了馬頭之上,雖壓得馬兒難以抬頭,可那畢竟是一個活人站在馬頭之上啊。
他咽了咽吐沫,沉聲問道:「咱們素未謀面吧?」
老頭牽著馬走到他跟前,用很平常的口吻說道:「上馬。」
許青梧打量老頭幾眼,最終還是沒敢輕舉妄動,對方的境界估摸著已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那可是師父白楚都憧憬的境界啊。
如果這老頭想殺他,他應該早就死了,甚至完全沒有反應的機會,由此可見,這老頭起碼暫時不會殺他。
他沒敢多問,也沒得選,只好乖乖上馬,任由老頭牽馬而行。
暮色中,老頭牽著馬兒小跑起來,口中還念叨著什麼,隨著老頭的聲音變得急促,人馬奔跑的速度逐漸加快,直至狂風吹得許青梧抬不起頭,睜不開眼。
許青梧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確定這不是夢境,再次無力地吞了吞口水。
他不禁想到了貨郎組織內部的那兩個人,早年將派他們去送信,也是夜間行走,白日休憩,夜行千里絲毫不是問題,只不過後來這兩人不見了蹤影。
媽的,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胡扯!他轉念一想自己所處的朝代,秦朝末年,不!確切來說,應該是西漢初,也就隨即釋然。
要知道,東漢時期佛、道也才算普遍出現在民眾的視野中,單說創立五斗米教的那位,當年去巴蜀也存著訪仙求道的心思。
訪仙,訪的什麼仙,肯定是早年間的能人異士啊,而自己正處於這所謂的早年間,能碰上點奇怪的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只是這老頭是誰派來的?又要帶他去哪?
許青梧一頭霧水,心中思緒萬千,可左思右想間,一直沒個定數。
約莫「飛」了一炷香時間。
許青梧感覺老頭的速度正在減緩。
「進去吧。」
老頭忽然開口,依舊是不咸不淡的語氣。
許青梧定睛一看,四面群山環繞,黑漆漆一片,而自己已身處一間農家小院里。
「進去吧,有人等你。」
老頭催促道。
許青梧趕緊下馬,目送老頭牽馬而去,望著眼前亮起油燈的茅屋,搓了搓被風吹僵的臉頰,將方才這過於玄幻的事都拋諸腦後,這才定了定心神,推門而入。
尋常的農家屋舍陳列,桌凳、油燈,外加一張床,以及兩樣農具外,屋內再無多餘物件。
不過,待許青梧看清了燈影里的人時,不由大吃一驚。
「是你?!」
他很是驚訝,但也鬆了口氣。
只要不是拿幕後的勢力便好,起碼在他眼裡,子嬰與他的交情小打小鬧還行,可真要你死我活卻是不可能。
子嬰笑著招了招手,道:「坐吧,請你來這裡,也是沒辦法的事,見諒。」
許青梧望著給他倒水的子嬰,被他這話弄得一臉古怪,愣了愣后,還是坐在了他的對面。
「喝水。」
子嬰將茶推到許青梧身前。
許青梧解下身上的包袱推了過去,強笑道:「給您老帶了點土特產。」
子嬰瞥了一眼叮噹作響的包袱,擺手道:「那些事等會再說吧。我請你來這裡,是想讓你幫我做件事,條件你可以隨便提。」
許青梧坐正些,沉聲道:「我幫你不少了,為什麼這次……」
子嬰抬手打斷他,嘆息道:「你為大秦做了什麼我心裡都清楚,且不說武器,單是劃地而治,恩威並施勸降這兩條計策,我大秦已經獲益匪淺了。可這次不一樣了,我之所以躲在這裡跟你談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許青梧眉毛幾乎擰碎。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子嬰問他。
許青梧搖了搖頭。
子嬰喝了口水,自問自答道:「驪山皇陵。」
許青梧遲疑道:「那老頭……」
「守陵人。」子嬰頓了頓,又補充道,「之一。」
許青梧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能讓子嬰覺得在王宮內說話都不安全,看來事情還真不小。
他雙手撐在大腿面上,沉聲道:「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子嬰綳著臉,雙唇也是緊繃。
房間內安靜的可怕,許青梧見油燈閃個不停,於是伸手去挑了挑燈芯。
子嬰猶如泄了氣的皮球,垂著雙肩,一臉苦澀地說道:「有人讓我交出皇位,對方來頭很大。我……唉!」
「然後呢?詳細點說。」
許青梧追問道。
「你不覺得太過匪夷所思?」子嬰死盯著許青梧。
許青梧呵呵笑道:「這不算什麼。我心裡早有準備,只是沒想到他們會直接找到你,還是你先說吧。」
「看來我真找對人了!」
子嬰打起精神,就連眼中都多了幾分神采。
他略微組織下語言,一臉認真地說道:「事情發生在我定下慶典的當晚,一個年輕人直接找到了我,開口便說天道自有其理,大秦的氣數盡了。若我在年底之前不退位,那麼大秦將遭受來自北邊、南邊,以及西邊的兵禍。當晚,我宮中的暗衛都死了,甚至一位隱藏極深的守衛出手后,對方只用了一招便將其制服。第二天,我收到消息,你殺了我……呵……」
子嬰沒再多說。
許青梧此時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被當做刀使了,這盤龍山便是關鍵,也虧得子嬰能看透這一點。
看來對手遠比他想象中要厲害,這麼長時間不針對自己,並不是自己的反擊讓人害怕了,而是自己一直都還在對方的掌控中啊。
子嬰輕嘆一聲,說道:「目前天下初定,大秦根本沒有信心在短時間之內將國內弄成鐵板一塊,而那人說的三面兵禍,肯定不是無的放矢,北邊的匈奴自不必多說,早就對我中原大地虎視眈眈,南邊的趙佗可是先皇舊部,如果有好機會北上,換作我也會心動。」
「我很好奇一個問題。」
許青梧盯著子嬰,「既然對方這麼厲害,都能站在你面前威脅你,為什麼不直接殺掉你,或者直接採取強硬手段呢?」
「他們不敢,因為我現在還是皇帝。」
子嬰沉聲答道。
許青梧疑惑道:「不敢?這豈不是很矛盾?」
子嬰指了指外面,說:「那座陵墓中不僅有始皇帝,還有不少秘密,匪夷所思的秘密。所幸我自小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些,你只要知道,就算再厲害的人,都有命脈,或者令其忌憚的東西,如果一個人沒有敬畏之心,即使成了天下霸主,也是不會長久的。」
「這麼玄幻?」
許青梧饒有興緻地望著子嬰。
子嬰想了想說道:「那你就理解成規矩吧,不同層次的人,都有不同的規矩限制著他們。壞了規矩,總是不成的。」
許青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如果說真有一股勢力在暗中操控著,或者說旁觀著歷史的走向,那麼他們也不是萬能,毫無忌憚的,出了差錯也只能儘可能修補,將其帶回正軌,粗暴干涉或許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就拿自己來說,若果對方鐵了心要殺我,殺掉了還好說,若殺不掉,那按照我自己的性格來說,肯定跟他們死磕到底,屆時就不是只保子嬰一代這麼簡單了。
「我是從史家那件事上發現了些蛛絲馬跡,後來無雙遇襲,我就更加確定了幕後有一雙黑手。」
許青梧沉吟幾息,又道:「我應該有本法,不過不是長久之計,你要有個心理準備。畢竟這幕後之人我查了這麼久都沒半點線索,他們不好對付,再者,人家也說了,天道自有其理,若我不出現,大秦是何模樣,還真難說。你也要知足不是?」
子嬰眼神黯淡下去。
許青梧勸道:「商朝、周朝,諸侯割據,再到如今,難道王朝更替不是常態?其中很大程度上是人民和歷史的選擇,你也可以看成是天理,破舊出新才能有新面貌,整個社會才能往前走。這已經不是你個人的事了,所以什麼我命在我不在天的話,就省省吧。」
「你早就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
子嬰有些不死心。
許青梧攤手道:「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只打算保你,這是我出自對仇無鬼膽氣的尊重。」
接著,他又嘆道:「冥冥中自有定數,無雙已經死過一次了,鮑飛機已經死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是誰。所以,我能做的不多,你要知足。」
子嬰強笑著問道:「說得這麼玄?」
「你也可以理解成是規矩,或者因果。有得必有失。」
許青梧說罷,望著子嬰那幻滅不定的雙眼,又告誡道:「我只值這個價了,再多真幫不了你,就算我身邊人都被報復死完了,也不可能使大秦改變什麼。那些人不會允許的,他們現在還沒動怒而已,真要有人豁出去壞了規矩,人家頂多掉層皮,而我們肯定連渣都不剩。」
子嬰砸了咂嘴,無奈道:「多久?」
「我說了,我只保你,所以你能活多久便是多久。」
許青梧肯定道。
子嬰又問:「你要怎麼做?」
許青梧擺手道:「怎麼做你就別問了,反正我保證你在位的時候,大秦能安定。不過,我給你爭取時間,按理說你也有機會扭轉乾坤,至於怎麼做,那就是你的事了,治理國家我不在行。」
子嬰苦笑:「這話還真是玄之又玄。」
「看怎麼理解吧,科學與玄學,在我看來兩者之間能找到共通點。」
許青梧說了句子嬰似懂非懂的話,不過對方也沒心思再去追問,畢竟許青梧還指了一線生機出來,萬一真成了呢。
原本許青梧還打算揪出幕後黑手呢,沒想到對方能量這麼大,目前看來能保住子嬰的王位就很不錯了,畢竟以常理來看,始皇帝的那些手段,留給百姓心裡的陰影,並不是一個仇無鬼加上子嬰的仁政,就能完全消除。
人心最是叵測,更何況子嬰手裡的大秦,要面對的是整個天下的人心。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子嬰問了句:「什麼事?」
「該走了,陛下。」
許青梧聽出這不是那老頭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子嬰隨即說道:「就聊到這裡吧,擺脫了。條件你隨便提,想好了告訴我即可。」
許青梧點了點頭,暗想:你現在知道大秦最大的敵人不是我披雲城便好,我哪還敢要什麼自行車啊,唉……想要解決這事,怕是只能從劉邦入手了,可該怎麼說服他再等幾年呢?
一個年輕人隨著子嬰走了,先前那老頭卻不見了蹤影。
許青梧去一旁牽了馬,剛走出院子,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飄來,雖然常人很難察覺,但許青梧還是聞到了。
他想了想又將馬栓了回去,這大半夜的他還真無處可去,索性就在這裡過一夜吧。
等他重回屋內,剛準備打水洗把臉,院中忽然毫無徵兆地出現一人,這人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面容看不清分毫。
許青梧端著水盆,與他對視良久。
來者忽然用沙啞的嗓音笑道:「你就是那個不該出現的人?也沒家主說得那麼神奇嘛,還是個普通人。」
「怎麼才不是普通人?」
許青梧竭力壓制著狂跳的心臟,咬牙問道。
來者沉默幾息,指著遠處答道:「喏,那邊就有個不普通的人。」
許青梧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他指的竟是皇陵。
收回目光后,便問道:「你是誰?或者,你們是誰?殺我之前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
「放心吧,我不會殺你,我們一般不殺人,除非對方找死。」
來者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只是對你有些好奇,所以過來看一眼,唔……令人有些失望。」
許青梧笑了笑,再問:「你們殺了子嬰?」
「我們本想讓你殺了子嬰,誰料有個糟老頭子找死。」
「栽贓?」
許青梧呵呵一笑,「你們手段也不怎麼高明嘛。」
「只是覺得這世間的事,你們自己解決的好。」
這人有些惱怒。
遠處傳來一聲鳥叫,這人扭頭看了看,二話不說便飛掠而去,是真的飛掠而去。
許青梧見他遠去,不由長舒一口氣,手中的銅盆已邊緣已被他捏癟,後背的冷汗更是如雨簾。
此刻他說不上是喜是憂,對方實力毋庸置疑的厲害,可好在對方似乎也真的有顧忌,如此一來就給了他很大的迴旋餘地。
只是,那人肯定有同夥去找子嬰了,也不知是個啥情況。
「唉……一切都是始於嘴賤吶。」
許青梧哭笑不得。
若當初不跟李慕白瞎吹牛,也不至於間接攛掇仇無鬼去咸陽,也就沒了後來這些個糟心事。
也不知道明天去找劉邦會是個什麼情況。
劉老哥啊,劉老哥,我是真不想跟你算無雙遇襲那筆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