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山西來客

第451章 山西來客

十月初頭,直沽河兩岸已見冰花,萬物蕭瑟,冷風如刀。

「下船,下船,各自看好自己的妻兒老小,莫要走丟了。」

「看見前面那塊空地了么,去那裡候著。」

「都不要亂跑,人生地不熟的,死了都沒地去埋。」

四名官差下船,來到渡口旁一座類似官衙所在,牌匾上寫著『北塘移民署』五個大字。

這衙門比之自家的縣衙還要氣派,兩層小樓,玻璃門窗,敞亮大氣。

黃班頭還是頭一次出這麼遠的大差,窮鬼們惶惶不安,他心中也忐忑。眼見門口沒有看守,黃班頭猶豫片刻,挑開門帘入內。

房內熱氣撲臉,三個書吏,五名官差模樣人正圍著火爐吃飯,麵餅熱菜伴著魚香。

一名書辦見有人進來,放下碗筷,起身拱手。

「這位仁兄從哪裡來,可是有移民安置?」

黃班頭急忙回禮。

「正是,黃某自汾州府介休縣來,遵縣尊令,特來遣送流民。」

「山西來的?有夠遠啊,不容易,不容易。」

「可不是么,一千多里路啊,走的咱這腿都直了。」

書辦請黃班頭落座,說道,「黃班頭,咱們先辦過正事,若不嫌棄,在我這裡吃過便飯再走也不遲。」

「好好,那就叨擾了。」

黃班頭從兜囊中拿出冊籍交過去,「我縣收攏流民59戶,247口子,請張書辦過目。」

「押簽呢,也拿來。」

「好好。」

遞過押簽,黃班頭仔細打量大堂,並排八張辦公桌,桌上文案堆積,不像個衙門倒似個學堂。書案上立有名牌,上寫著職位同姓名,有些意思。

「這怎麼死了五人,是何緣故?」

「病死的,兩老三小,路上染了風寒,沒挺過來。」

年輕書辦微微嘆息幾聲,又問道,「路經31座粥棚草宿,可有哪座粥棚粥里米粒稀少,或者摻沙摻土不能下咽的么?」

「這個......應該沒有吧。」

書辦微微皺眉,「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黃班頭,你是第一次來,我與你說下規矩。凡舉報沿途粥棚草舍不法,經調查確有其事者,賞銀五兩,即便不實也不予追究誣告之罪,也即不以言論罪。」

黃班頭苦笑,「張書辦,黃某確實不曾留意那菜粥是怎樣的,我也沒吃過啊。你來問我,不如去問外間那些百姓。」

「自然是要問的。」

張書辦起身,叫過幾位同僚,「走吧,咱們還是頭一次接待汾州府來的,人數不少,有得忙了。」

出了門,幾位介休官差配合移民署官員對移民逐戶清點核對,確認無誤,移民被帶去後院安置。

張書辦請幾位官差重新入內。

桌案上加了飯菜,一筐白麵餅,一鍋乾菜鹹魚亂燉,半鍋白米紅薯粥,兩壺燒酒。

「幾位若不嫌棄,將就吃了。」

「哪裡哪裡,這就很好。」黃班頭拱手道謝,示意幾位弟兄落座,而後說道,「那些鄉民路上也沒吃呢。」

「放心,自有人去安頓他們,黃兄只管下筷子。」

吃過飯,張書辦交給黃班頭一張票據。

「介休移民老少合計247人,死了5人不能算數,核銀645兩5錢,請黃兄簽字畫押,錢人兩訖。」

黃班頭拿著票據愣住,不情不願道,「張書辦,這銀子去哪裡領?俺們千里迢迢趕來,可不容易啊。」

張書辦隨手指向窗外,「街對過瀛州銀行,拿著票據即刻提取銀兩。」

「銀行?」

眼見人家沒興趣多做解釋,黃班頭也不好多問,暗暗琢磨著莫不是類似票號的勾當?話說咱們這位瀛王殿下的規矩還真是多真是怪,搞這麼多窮鬼能幹啥呢?

上命所差,黃班頭不敢怠慢,叫了個同僚一起去提銀子。

再進來時,黃班頭已是笑的見牙不見眼。

「黃某窮鄉僻壤來的,見笑見笑,這銀子還是拿在手裡方才安心。」

「應該的應該的。」張書辦陪笑道,「黃兄啊,好不容易來一次,就不去城裡玩兩日么?現在你這六十幾斤黃白之物扛在肩上,怕是也沒辦法安心玩樂了。那票據是可以隨時提銀子的,你急個啥。」

黃班頭面色一垮,明知道這廝就是故意的卻也不好說什麼,可即便人家說了自己怕是也未必相信,衙門口辦事,哪有靠譜的。

話說瀛州招攬移民,大明人口雖多可招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尤其在北方,但凡能有口飯吃也不願意下海。

京畿這片經過多年掃蕩,人口結構竟然達到了某種微妙平衡,除非有個天災啥的,否則這移民便難以滿足需求。

沒辦法,就只能深入內陸去招攬,可效果不是很好。

百姓信不信任的還在其次,只要淪為流民也就由不得他們自己做主了。

沿著官道驛站鋪設粥棚草舍也不是問題,北洋商行不差錢。

有皇帝老子的旨意在,合法性也沒得說。

主要是地方官府不配合,沒錢沒好處,鬼才會勞心勞力的給你去搜羅流民呢。

怎麼辦?

年初一番商議,就只能拿錢去砸。

凡北直隸以外地方州縣,有遣送流民至北塘者,以丁口、距離論賞。男女成丁為最、其次兒童、再次年老。距離則以每50里一級來核算。

簡單來說,就是販賣人口,地方州縣是人販子,而瀛州則是接盤俠。

年初確定方案,至今年六月也不過將這條移民路線鋪設至山西太原府。

沿著官道,一路有驛站,這等流民自然是沒有資格住進驛站的,但在附近建座草棚,熬點菜粥還是可以的。吃飽喝足草鋪上和衣而卧,一閉眼一睜眼天就亮了。

這個時代,普通人住店,也就這個待遇。三四文錢一晚上,還想咋的?

糧食也不是問題,北直隸不缺糧,土豆紅薯這玩意已經擴散至山西,它們確實解決了一部分人的口糧,但問題在於糧價並沒有降低,酒價倒是降了不少。

何況流民本就沒有土地,土豆同紅薯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說我進山開荒可不可以?

不好意思,大明有禁山令,好不容易開墾出來的土地,土豪同官府勾結,一句話也就不是你的了,說不定還要被扣上反賊的帽子,腦袋被擰下來成為丘八的軍功。

話說我鑽進深山老林,老死不與外界接觸不行么?

想的美,不給官府上稅自會有人跳出來收稅,權力永遠不會有真空。桃花源只在夢裡,睡覺就什麼都有了。

這就是流民,沒有統計在冊籍之內,想給地主老爺做佃戶給大戶做奴才都不能的人,被主流社會所拋棄的一群人。

這群垃圾的唯一好處就是拉低了當地人工,佃戶長工恨他們,你們怎麼不去死,害我吃不飽飯。

地主老財也不會感激他們,因為打家劫舍,為盜為賊擾亂太平盛世的也是他們。

而皇權則忌憚他們,開國太祖爺就是端著碗打下的天下,怎麼可能不怕。

朱老七也怕,怕他們死的太窩囊。

黃班頭幾個背著褡褳走出衙署,警惕的四處觀察,生怕被歹人給惦記上。每個人身上百五十幾兩銀子啊,這是一筆巨款。

他們幾個來回花銷,縣太爺定下每人十五兩,六十兩現在也只花了二十兩不到,因為住店不花錢。本以為是趟苦差事,也確實是苦差事,但每人有五兩的富餘,回去之後縣太爺怎麼也還會打賞幾個,這特釀就是美差啊。

哥幾個一商議,來都來了,若不逛一下也是對不起自己。

不過玩樂之前還要去見兩個人。

「兩位老大人久等了,公事剛剛辦完,小的們這就趕快來見您二位。」

酒樓一雅間,屋裡生著炭火,八仙桌上端坐兩位老者,衣冠楚楚,儀態莊重,一看就是非常人。

「坐!」

「唉唉,小的們厚顏,陪老大人坐會兒。」

酒菜擺上,一老者問黃班頭,「銀子可領到了?」

「領到了啊,一分不差,零頭都沒有抹。」

老者頓了頓,又問,「依你來推斷,從介休至北塘,一個百姓要花費多少?」

黃班頭為難道,「這可難說,若是吃喝住用都算上,一個人怎麼也得五六兩銀子吧。小的也不懂,這麼多銀子,京畿買不到奴僕么?也不對啊,這些窮鬼哪裡配去王府作奴僕。」

「是百姓!」

「是!是!小的說錯話了,都是咱大明百姓。」

「那這些百姓要去哪裡,做些什麼,你可有問?」

「問了啊,不問那些鄉里怎麼能安心。」

「那張書辦言說都要安排去往海外,去了之後就是開荒種地,一個成丁少說有三十畝地可分,三年免稅,日後只收兩成田賦,沒有雜項,便勞役也沒有。就同告示說的一句不差。」

「至於要去哪裡,他也不知,只說是要等上邊人消息。」

......

吃過飯,黃班頭告辭離去,房中只剩兩位老夫子久久無法言語。

「南皋,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鄒元標幽幽嘆息,「瀛王有大志,天下看似平靜,實則風雲詭譎。」

「我也是倍感憂慮。」趙南星神色凝重,「福王就藩但福黨猶在,太子講學遲遲不能成行,看來當今還是沒有絕了念頭。可如今我反而不以福王為意了,海里那位或許才是我大明的真正禍胎啊。」

「鶴亭,慎言!我等只看到皮表,還是不要輕易下定論為好。瀛王雖有大志,但並未在朝中培植勢力,或許也是我們多慮了。」

「怎的是我多慮呢?如今實學儼然顯學,著書充斥大江南北,便我家中也有幾十冊。」

「如今年輕士子,尤其出自寒門工商之家者,多有研習實學而棄本逐末的。你不會忘了,這實學是由誰來開創的吧?」

「瀛王殿下朝中或許無人,但地方呢?福建、廣東大有其擁躉,便是京畿重地,南皋也看到了,來自南洋的玉蜀黍,百姓稱其為瀛王米。」

「據說,每年秋收之後,附近州縣都會挑選健勇前來北塘共襄盛會,名曰『運動會』,奔跑、技擊、蹴鞠、騎馬、戲水......觀賞之人常至上萬。這竟也是瀛王殿下所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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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皋,你再想一想,山西布政是哪個?」

鄒元標眉頭深深皺起,「南居益?難怪,難怪啊!此人曾為瀛王殿下侍講,有如此多山西流民遷徙,也就不足為奇了。」

趙南星微微頷首。

「這位布政使大人可不簡單,表面上不朋不黨,但卻在山西大力興辦書院,延請瀛州實學人士講學,其老家渭南,學風更勝。」

「做同樣事的,還有上海徐光啟、溫州趙士楨、歙縣畢懋康、睢州袁可立、嘉定孫元化。」

「此外,南直隸焦宏、公安三袁、通州馬經綸、黃梅汪可受等等,也對實學極盡推崇。」

「還有故去之李贄,其學說深受實學影響,也可以說是實學之代表,怪傑雖死,但其桃李遍天下,學問流傳愈廣,其勢頭猛如烈火。」

「欲控其人,必服其心。」趙南星面泛憂慮道,「南皋,瀛王少年早慧,種種作為看似匪夷所思,但卻創下如此人望,長此以往,天下誰人還識得太子?」

「學問且放在一旁,就說這移民。你我是亦步亦趨,從真定府一路跟著來的,如此艱難之事,竟然當真被他做成了。從山西移民,便算一人八兩銀,到了北塘之後還要轉去外海,又會有多少費用呢?」

「錢從哪來?人去了哪裡?瀛王要做什麼?」

「我聽聞瀛王殿下在海上號令諸國,莫有人敢與之爭鋒,健卒勁勇又有多少?」

「不敢想,不敢想,我敢斷言,今上一旦有事,天下必然有大變故!」

鄒元標臉色不暢,眉頭深鎖,「鶴亭,你嚇到我了。可你我已是一介布衣,又能做什麼呢?」

「國本不可動搖,忠心國事又何在乎布衣?老夫要上疏,哪怕捨去這身皮肉,也要警醒陛下,警醒太子。我大明已經疲敝之極,再經不起動蕩了啊。」

身處萬里之外的朱老七哪裡知道有兩個老傢伙把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此刻的他,正在接見一位異域來使。

使者來自於末羅漢王國,也可稱若開王國,總之是音譯。在後世,它就是緬甸的一個邦,不過現在人家還是獨立的,國力也還不錯。

使者自然是來洽談通商的,若開王國不大,但卻大興海貿,早前也有該國商人過往馬六甲,只是沒有正式締結協議啥的。

而使者的另一個目的就很耐人尋味。

請求瀛州在該國首都妙烏同最大港口吉大設立商館。

實話說,他們來錯了地方,應該去錫蘭找劉時敏,但來都來了,那就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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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鑄山河,大明瀛帝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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