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要貪杯
眼前有了燭光,蕭媛似是有了靈感,抬手把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
賀綉驚訝的笑道:「姐姐這一子可真是厲害,竟把我這一大片都給堵死了。」
「你還來勁了,你剛剛連拔了我六顆棋子,我還沒心疼呢。」
「呵呵,剛剛那六顆棋子算什麼,姐姐這一招可是逼得我首尾難顧呢。」
「只是首尾難顧而已,連你一個棋子兒都沒動到呢。」
「嗯……我必須得好好地想一想。」賀綉說著,手中捏著一顆黑子斟酌著落子。
「哎呀,這一招可謂是化腐朽為神奇啊!妙棋妙棋,這回是我首尾難顧了!「
「誰首尾難顧了?」王博一邊問著一邊踏進門來,燭光中他白衣勝雪,笑顏溫潤。
「啊,九表兄來了。」蕭媛笑嘻嘻的站起身來朝著王博深深一福,「阿媛可是有幾日沒見著九表兄了。」
賀綉也站起身來,微微一福:「九郎君好。」
王博點點頭,走到棋盤跟前看著棋局問道:「你們二人誰的棋藝更高啊?」
蕭媛嘻嘻一笑,說道:「阿繡的棋藝比我高呢,我都輸了兩局了。」
賀綉笑道:「我們一共下了四局,你輸了兩局,我們是平手。」
「可是這一局我眼看就要輸了呀。」蕭媛指著棋盤對王博說道:「九表兄你看看,阿繡的黑子已經佔了大半江山,我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不見得吧?」王博笑著拿了一顆白子,選中一目放下去,轉頭對蕭媛說道:「這樣,你還是窮途末路嗎?」
「哈!」蕭媛開心的拉著賀綉笑道:「阿綉啊,九表兄這一招真是高明啊!」
賀綉笑道:「是啊,用姐姐剛才的話說,這一招才是化腐朽為神奇呢。」
王博搖了搖頭,說道:「好了好了,棋道也不過是修身養性罷了,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們兩個都不餓嗎?還不叫人傳饗食么?」
「啊,天都黑了,我該回去了。」蕭媛轉頭看了看外邊黑漆漆的又嘆了口氣,說道:「這老天爺,居然下了一整天的雨,到這會兒了還下個不停。」
其實蕭媛就住在這裡,平時王博不回來,她都賴在賀繡房中同吃同睡,這會兒忽然急著要走,只不過是給情意相投的兩個人行方便罷了。
王博擺手把門外的婢女叫進來,吩咐道:「去抬軟轎來,找幾個妥當的婆子送阿媛回房去。」
婢女答應著下去抬軟轎。蕭媛忙福身道:「謝九表兄關愛。」
「呵呵,自家兄妹何必說這些客氣話。」王博擺了擺手,又道:「對了,今晚早些睡,明日桓四郎設宴在花園子里賞荷,你們兩個都去。桓家的幾個女公子也到了臨州呢,你們有玩伴兒了。」
蕭媛立刻拍手笑道:「太好了,我六歲那年跟著父親在譙州住過一段日子,曾領略過桓家美妙的音律。如今想起來還是餘音裊繞呀。」
「說的不錯。」王博微微點頭,桓家祖上曾在前朝主理大半的朝政,後來遭皇室猜忌,漸漸地退出朝堂。
然至當朝,桓家仍是一大士族。如今新帝建都建康,各大氏族經過這次的洗禮之後勢力各有消長,桓家又有東山再起之勢。
「九表兄,阿媛告辭了。阿綉,姐姐先走了啊。」蕭媛福身告退,臨走時還對著阿綉做了個鬼臉。
賀綉微微笑著搖搖頭,那神情淡然超脫,似乎蕭媛是妹妹而她則年長蕭媛好幾歲似的。這份冷靜自持讓熟悉她的王博都有些詫然。
「九郎,怎麼這樣看著我?」賀綉微微側臉,避開王博探究的目光。
「阿綉,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冷靜?」王博緩緩地上前兩步,伸手搭在賀繡的肩膀上,低嘆道:「我總是覺得你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娘,反倒是歷經世事冷眼笑看人間的婦人一樣。」
賀綉心中一驚,不自然的笑道:「九郎說的這是什麼話?人家怎麼那麼不愛聽呢。難道十四歲的阿綉看上去像個年老的婦人?」說著,她轉身去走到榻上坐下,拿過鏡子來認真的照著。
「傻丫頭。」王博也走到榻幾跟前,在賀繡的身後坐下來,伸手拿走了她手裡的鏡子,「我說的不是你的面容,而是你的心境。你怎麼……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呢?」
賀綉長長的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九郎何其聰敏,如何不知生在這亂世,能夠偏安一隅保得一世平安也就足夠了,太多的奢望只能讓人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該走的路。」
「就因為我們生逢亂世,才更應該及時享樂啊。」王博攬著賀綉,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地撫過,低聲嘆道:「你看看你,明明還是個未曾及笄的小娘子,卻偏偏生就一顆滄桑心。真是叫人心疼!」
賀綉微微低下頭,躲開王博的手,說道:「多謝郎君垂愛,阿綉實不敢當。」
王博看她有些抵觸,便收回手來,在棋盤上輕輕地敲著,目光卻依然不離開賀繡的臉:「好了好了,我只願與卿兩情相悅,阿綉不要說那些掃興的話,好不好?」
賀綉笑了笑,只把頭低的更深,卻沒有說話。
明璫見二人都不說話了,便上前來福身詢問:「郎君,姑娘,饗食已經準備好了,請郎君和姑娘示下,是否傳飯呢?」
王博點點頭:「傳飯吧。」
「是。」明璫轉身下去,不多時便帶著八個婢女魚貫而入。
案幾棋盤被百靈帶著婢女撤下去,另有一張方桌擺到了榻前,明璫一揮手,八個婢女排隊站在了案几旁邊。明璫把婢女們手中的食盒依次打開,把裡面的菜肴一道道的端上了案幾。
菜肴精緻,葷素搭配,皆是王家家傳秘制的菜肴。除了主菜之外,另有四個精緻的小鹹菜都是賀綉喜歡的,這些日子在王家府邸賀綉越發喜歡吃這裡的廚子燉的清粥,幾個小鹹菜都是常備的。
王博見菜肴粥湯都擺放整齊,便對身邊的賀綉說道:「來吧,動筷。」
賀繡起身坐到了案幾的另一側,接過百靈遞過來的粥,一點一點的吃。
名士之家都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王博和賀綉雖然一起用飯,但卻都不說話。
飯後,明璫帶著婢女上了菊花茶漱口,王博漱口后吩咐道:「你們都下去用飯吧。」
「是。」明璫接過王博手裡的茶盞,回頭看了婢女一眼,兩個人忙上前去抬了案幾悄然退下。
賀綉飯後有散步的習慣,便站起身來慢慢地下了榻,往門口走去。
「阿綉去哪裡?」王博也站起身來,慢慢地整了整寬大的衣袖走到賀繡的身邊,看著門外的雨絲說道:「外邊下著雨,濕氣太重,你身上有傷,不宜出去。」
「悶了一天了,就在走廊里走走。」賀綉笑了笑,側臉抬頭看著王博,燈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片暗影,把他往日里的一臉冷漠都遮掩了去。此時的王九郎看起來更像是尋常的世家子弟,更像個沒有顯赫身份的溫潤少年。
第二日天一早賀繡起身,看見外邊灰濛濛的天空問道:「還下雨嗎?」
「回姑娘,不下了。昨晚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直到四更時分方停了。」明璫忙上前服侍賀繡起身,又問:「姑娘,今日赴桓家四郎君之宴,就穿那件鵝黃色的裳服可好?」
「太出挑了。」賀綉搖搖頭,說道:「我還是更喜歡素淡一些的,不是有一件水藍色的嗎?把那件拿來吧。」
「是,姑娘。」明璫答應轉身打開衣櫃,把那件藍色的裳服拿了出來,又拿了一條月白色綾裙。
百靈端著洗臉水進來,和明璫二人服侍賀綉穿衣洗漱。
朝食的時候王博沒有過來,只叫他的貼身婢女玉珥給賀綉送了一盅品上燕窩羹。
玉珥福身給賀綉請了安,微笑著說道:「姑娘,九郎君說這個要空腹吃才對身子好呢。」
賀綉笑著點頭,說道:「多謝九郎君美意,也謝你一大早的跑這一趟。」
「瞧姑娘說的,奴婢服侍姑娘為主子當差還不是應當應分的嘛。」玉珥說著,便上前來跪坐在賀綉旁邊,把那一盅燕窩羹遞到了賀繡的面前。
賀綉一邊慢慢地吃著燕窩羹一邊問道:「九郎說沒說我們何時動身?」
「郎君沒有說,姑娘也不必著忙,桓家四郎君跟我們郎君是至交,早些晚些應該無妨的。」
「哦,是這樣。」賀綉笑了笑,心想原來不僅僅是來送燕窩的。
桓家在臨州城也置辦了產業,這座小花園子雖然不大,但卻是一步一景,處處精緻。
王博和賀綉蕭媛的馬車在桓家門口停下,桓四郎便帶著姬妾迎了出來。桓裕見了賀綉也上前去拱手笑道:「阿綉女公子,桓四這廂有禮了。」
不等賀綉開口,王博則在一旁不悅的說道:「四郎,把我們擋在門口不是待客之道吧?」
桓四郎呵呵大笑,搖頭嘆道:「哎呦!一向冷靜自持的王九郎也怒了呀!真是奇怪,奇怪啊!」說著,他大袖一揮,朗聲道:「九郎,蕭家女公子,賀家女公子,三位請!」
王博淡淡的哼了一聲,長袖一拂,抬腳進門。
蕭媛和賀綉則對著桓裕微微一福,跟著王博身後進門去了。
桓裕哈哈一笑,吩咐身後的姬妾:「好生服侍蕭女公子和賀女公子進笠亭去吧。」
桓家花園的環境古拙大氣,一色全用水潤大青石做了屋基。單檐歇山頂,面闊三間。堂北平台寬敞,池水曠朗清澈。荷池寬闊,紅裳翠蓋,清香宜人。池畔僅點綴幾座亭榭小築,顯得疏朗、雅緻、天然。
笠亭是桓家花園中的一個小亭子,「笠」即箬帽,亭作渾圓形,頂部坡度較平緩,恰如一頂箬帽,掩映於枝繁葉茂的草樹中,摒棄了一切裝飾,樸素無華。山小亭微,搭配勻稱,襯以亭前山水,儼然一戴笠漁翁垂釣,悠然自得。
蕭媛和賀綉隨著桓裕的姬妾穿山渡水來到笠亭之外,便見兩個穿著淺綠色裳服的清麗女子站在亭子外邊,見了她們二人到來,微微一福,齊聲笑道:「蕭姐姐,賀姐姐,二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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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二位妹妹吧。」蕭媛上下打量了眼前這一對兒模樣十分相似的女孩兒,拉著賀綉說道:「阿綉你看看,這就是桓四郎君兩個嫡親妹子,是雙生女呢。」
賀綉也笑道:「真真是萬物造化。二位女公子長得一模一樣,真真叫人難以辨別啊。」
左邊的女公子微微欠身說道:「我叫淑言,姐姐叫我阿言就好了。」
右邊的女公子也微微欠身,說道:「我叫淑容,姐姐叫我阿容吧。」
「阿言,阿容。」蕭媛伸手牽著二人,左看右看,笑嘻嘻的說道:「能認識你們真是太好了。」
桓淑言笑道:「蕭姐姐,賀姐姐,快裡面請。咱們裡面坐著說話兒。」
「好,好,咱們進去說話。」蕭媛在四個人中年紀最大,她拉著桓淑言,桓淑容則拉著賀繡的手,四個人前後進了笠亭。
笠亭里早就擺設精緻,屏風高几軟榻果點等全都齊備,榻邊擱著一座綠釉狻貌香爐,爐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幾縷雪色輕煙從坐獅口中悠悠逸出,清涼沉靜的芬芳悄無痕迹地在這寂靜的殿中縈紆裊裊,飛香紛郁。
桓家兩位女公子和蕭媛賀綉分賓客入座后,旁邊的婢女上前來給她們四人斟茶。
桓淑言比桓淑容早出生半個時辰,是為姐姐。此時桓家沒有長輩在,她便以女主人的身份端起茶盞來,對蕭媛和賀綉說道:「二位姐姐,請用茶。」
「好。」蕭媛舉起了茶盞含笑說道:「今日有幸,咱們姐妹能在此相聚,真是高興。」
「是啊,真高興。」桓淑容也舉起了茶盞對賀綉說道。
賀綉微微的笑著,輕輕地啜了一口茶。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四個人剛互相熟悉了些,便有婢女進來回道:「四郎君叫人來傳話,說宴席已經齊備,請二位姑娘陪同貴客移步煙霞閣。」
桓淑言點頭說道:「好,你去回四郎君,我們這就過去。」
「二位姐姐,我們走吧。」桓淑容緩緩起身,微笑著說道:「四兄長在煙霞閣設宴,請九郎君和二位姐姐賞荷,聽雨,撫琴,吟詩。」
「哦?」蕭媛很是驚喜,「今天我們除了賞荷,彈琴之外還能吟詩?真真是雅緻之事。」
「二位姐姐,請吧。」
「妹妹請。」
四個士族女公子宛如一把水蔥似的整整齊齊的出了笠亭,在婢女們撐著的水墨畫十六骨大傘下逶迤往煙霞閣去了。這情景自那邊的煙霞閣上遠遠看過去,竟像是一幅水墨行樂圖似的賞心悅目。
煙霞閣為三層高的閣樓,宴席便設在三層,共六副榻幾。每副榻几上都擺上了果品點心,香茶酒水。
桓裕和王博已經先到了,桓家二位女公子和蕭媛賀綉上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榻几上坐著喝茶呢。
「見過九郎君。」桓家的二位女公子一起福身給王博見禮。
「四郎君。」蕭媛和賀綉也再次給桓裕見禮。
「二位女公子多禮了。」王博淡淡的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茶盞,「今日帶阿媛和阿綉二人來訪,多有叨擾了。」
桓淑言忙欠身道:「九郎君言重了,我們姐妹久慕二位姐姐,正愁著不能結交呢。」
「好了好了,九郎如今也這麼多虛禮了。」桓裕擺了擺手,說道:「開宴吧。」
晉庭士族之間男女沒有那麼多規矩,桓裕和王博又是當今名士,蕭媛等也是士族貴女,只有賀綉為庶女身份,但卻因和王博有同生共死的情誼而被桓裕等人看重,所以六個人同室開宴,也沒什麼可非議的。
桓裕坐在主榻上,王博坐在他左手主客的榻上,蕭媛坐在桓裕右手邊的榻几上。賀綉坐在王博一側,桓淑容坐在賀綉對面,負責招待蕭媛,桓淑言則坐在桓裕的對面,負責照顧賀綉。
十幾個婢女提著食盒入內,把各色美味佳肴擺放在諸人面前的案幾之上。
桓裕舉起酒杯,朗聲道:「諸位,今日我們六個人,卻是王,桓,蕭,賀四家人相聚,也算是一件雅事了。為這亂世的相聚,讓我們共飲一杯。」
王博端起酒杯應道:「好,共飲。」
蕭媛賀綉等人都不多言,只跟著王博之後舉起酒杯,皆是一飲而盡。
王博看賀綉喝酒,便悄聲說道:「你身上還有傷呢,不要貪杯。」
賀綉點點頭,把喝了一半的酒杯緩緩地放下。
「咦?怎麼回事兒啊?」桓裕看見王博和賀綉竊竊私語,便不依不饒的問道:「為何阿繡的酒不喝?」
王博微微瞪了他一眼:「起什麼哄?阿綉身上有傷,不能飲酒。」
「阿綉不能喝,總有人能喝吧?」桓裕玩味的笑著,「人家能替你擋箭,你就不能替人家擋酒嗎?」
「你……」王博氣結,卻也無奈,便把賀綉酒杯里的酒拿過來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