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恩怨(下)
沙舞風冷冷看了他一眼,許六隻顧罵那床,卻未看到沙舞風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沙舞風也不願多理他,推門而出,直向柴房而去,在那黑暗冰冷的屋子裡又練起武功來。
這幾日間,天氣愈加寒冷,他練起功來身上雖熱,但手握刀柄,一直暴露在外,卻是極冷,常常是練了一會兒,便得縮回袖中取暖。好在他雙手均能使刀,右手凍僵,便換左手再練。但便是如此輪換,雙手仍是凍得發青,越來越僵,終難以使出精妙刀招來,不由暗想:「天氣如此冷下去,再過些日子,恐怕將手伸出袖子都難,更別提使刀了,總得想個法子才好。若是不用手,也能練刀便好了。」
驀然間,他眼睛一亮,卻想起當日遇見的那少年所用的軟劍來,再由軟劍想到柴刀之上,竟突發奇想:「若是用繩子將刀與手腕連在一起,以腕力使刀,那刀不就與那軟劍一般了嗎?若真能如此,不但練刀時可不用出手,更能補足我刀法中剛猛有餘,陰柔不足的缺點。況且柴刀雖利,終是短兵器,哥一直說一寸長,一寸強,若能用長繩將刀與腕相連,無形中便增加了刀的長度,平時繩藏在袖中,敵人根本無法得知,突然將刀出手,使出這絕技,只怕就算武功強過我的人,也要挨上一刀!」
想到此處,不由大喜,解下腰帶,用柴刀將其分成兩股,一股仍作腰帶之用,另一股卻一端纏在腕上,一端牢牢縛在刀柄之上。他站在原地,斂息凝神,正對前方,猛然將柴刀拋出,那柴刀刀頭沉重鋒利,帶動刀身向前,狠狠劈在一堆木柴上,沙舞風向回用力抖腕,柴刀立時帶著一根柴被拉了回來。
沙舞風正興奮之際,卻見柴刀已然近身,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柴刀順腋下向身後飛去,他焦急向猛然揮手向前一拉,那柴刀在空中一頓,便斜斜揚起,向沙舞風後腦劈來,所幸是刀背向下,只將他頭上打出個包,卻未受重傷。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手捂著頭上的包,出了一身冷汗,暗想,若不是天幸這刀背朝下,自己腦袋不被劈去一半才怪,這才知以此法運刀,實是極難之事。
但他卻非輕易放棄之人,一邊揉著那大包,一邊卻思索起來,心道:「我將柴刀拋出之後回拉,為何柴刀筆直而去便能筆直而回,可當柴刀飛向身後之時,我同樣是揮手回拉,刀卻盪了起來?」久思而不明所以,便又試了幾下,卻忽然恍然大悟,心道:「我拋出刀后,刀劈入柴內,其沖勢已停,此時回拉,柴刀只受我拉力控制,自然筆直而回,可如果刀飛射之力未消,我便用力回拉,兩股力道便要相互抵消,那帶子是柔軟之物,忽受兩股力量拉扯,自然在空中一頓,連在其上的柴刀受此力影響,飛行之路線便要變化,隨後拉力大過那衝力,刀便歪歪斜斜地向回飛了。如果我心慌意亂,手腕亂動,那亂動之力仍會傳到帶上,再傳向刀身,刀如何不會滿天亂飛?」
想到這裡,又試了幾下,漸漸摸索出其中竅門,每次將刀拋出,待衝力將盡時才抖腕回拉,如此不論是向前後左右拋刀,均能筆直拉回,不由大為興奮。
可緊接著卻又發現,不論自己如何集中精神,注意著柴刀飛回的路線,卻總是不能準確地抓住刀柄,不是抓到刀身,便是抓個空,不由又凝神細思,反覆試練,直練了一個下午,忽然間恍然,再不以目力觀察柴刀飛回方向,而以手腕感覺勁力,卻是一抓一個準。這時才算想通,原來收刀之時要心存以帶子將刀拉回手中之念,同時以身體感覺自己發出的勁力,拿準時間握攏,才是收刀的法門。
柴房中日夜黑暗無光,無法分辨時間,他數月間一直在此地練習,卻早練成了以身體感覺時間的本事,此時只覺腹中空虛,便知已然天黑,解下柴刀,將帶子掛在一旁柴堆之上,大步而出,回到側院,來到沈德屋中。沈艷兒剛好已領了晚飯回來,正在擺桌,沙舞風忙上前幫她擺放碗筷。
不久沈德推門而入,見面就問:「那許六沒難為你吧?」沙舞風輕輕搖了搖頭,沈德道:「諒他也不敢,他能入住側院,已是靠王頭恩典,怎敢阻你?」說完笑了起來。三人圍桌坐下用飯,沈德又是滔滔不絕,沈艷兒低頭吃飯,沙舞風默默聽著,暗自留意沈德談及的晝星樓門內事務。
飯後,沙舞風惦記著自己新研究出來的「拋刀」之法,立刻回到柴房練習,漸漸越練越熟練,大喜下又開始練習以腕控帶、以帶運刀,放長擊遠的劈砍之法來,卻發現這與單純地將刀拋出收回相比,難易簡直有天壤之別,琢磨一會兒,再練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已到深夜,這才放下柴刀,解開帶子,回到側院。
此時晝星樓那邊雖然仍燈火通明,但忙個不停的,卻只剩下了樓中的姑娘們,似許六這樣的下人,早已各自回屋休息。沙舞風遠遠見自己和許六的屋中亮著燈,知他已先一步回來,但走到門前用力推門,門卻關得死死的,顯然是被從裡面叉上。
他連續敲門數次,卻無人前來開門,他屏息凝神細聽,卻聞屋中傳來些許聲音,知那許六定在屋中,故意叉了門不讓他進來。他不由心中大怒,暗想自己被老秦小江等人欺負也就罷了,連這等下人也敢來欺負自己,當下抬起腳來,狠狠一腳踢在門上。
他雖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但數月來辛勤習武練力,力量早已超過一般青年,那門栓本來並不甚粗,這一腳踢下,竟將其踢斷,門忽地一下向內打開,帶進一股寒風。許六本來一臉得意地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低聲哼著小曲,被這寒風一吹、門栓斷裂聲一嚇,立時打了個哆嗦,急忙起身,只見沙舞風兩眼寒光迸射站在門口,寒風自他身後呼嘯吹來,便似是由他發出一般,不由嚇得身子發抖,顫聲道:「你……你要幹什麼?」
沙舞風冷冷看著他,卻不答話,只緩緩走到自己床邊,脫鞋朝床上一躺,冷冷道:「關門!」
許六見他只是躺下,不由鬆了一口氣,剛要怒罵,沙舞風已轉過頭來,看著他又說了一遍:「關門!」這次語氣加重,竟嚇得許六又打了個哆嗦,急忙跑過去關上房門,怔怔地看著沙舞風,不敢說話。沙舞風只覺心中痛快無比,道:「我困了,把燈熄了,睡覺!」
許六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只要一看到沙舞風那雙眼睛,就沒來由地雙腿發軟,雖心中不甘,卻還是急忙吹熄了燈,摸黑爬上床,鑽入被窩。不一會兒驚魂稍定,又氣得咬牙切齒,在心中大罵起沙舞風來,卻不敢真箇張口罵這個十多歲的少年。
他越想心中越氣,卻是大半宿沒睡安穩,第二天一早,便早早起床,卻見沙舞風早已離開,便跑去找自己那靠山。沙舞風自然不知許六心中所想與今日所為,只按平時習慣,天不亮便起床,到柴院搬了會兒木墩,練了會兒刀法,然後回到側院沈德房中,與那父女二人共進早飯。許六那間屋子離這邊較遠,昨夜那破門一腳,沈德這邊卻全未聽到,沙舞風也沒向他訴說此事。
正吃著,忽聽有人在外面叫道:「沈德,沙舞風,你們給我出來!」聽聲音,卻是小江。
沙舞風一聽是他,忽然間面色一寒,握筷子的手驟然一緊,沈艷兒看在眼裡,不由嚇了一跳。沈德卻未注意,只匆忙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只見許六、王博和小江、老秦四人站在外面,許六一臉得意,老秦神色如常,小江滿面陰沉,王博面色卻比他更為難看,急忙沖幾人點頭施禮,問道:「各位爺,這一大早的,有什麼事?」
「什麼事?」小江冷笑一聲,道:「沈德,你好大的膽子啊。你是什麼身份?不過是一名雜役,門內看你從前曾是刺客,是在做買賣時弄殘的手,而且又帶著個孩子,這才可憐你,讓你到這側院居住,你卻如此大膽,敢將沙舞風也弄了過來,我問你,樓里的規矩你知道不知道?」
沈德看了看許六,立時明白定是他前去那大廚處告狀,卻不知怎麼被小江和老秦撞見,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沖小江躬身道:「江爺,是這麼回事。您看,這天氣越來越冷,可那柴房中又不能生火,我怕這孩子凍壞了身子,到時門內還得出錢為他醫治,所以就向王頭求情……」其實按門內習慣,便是職位最低的雜役,見了頂級刺客們,也只須稱其為「老某」、「小某」,此時沈德為討好於他,令他不至難為沙舞風,這才稱其為「江爺」。
小江卻不理這套,面色陰冷地打斷了沈德,道:「凍壞了便治,花多少錢都是門內的事,與你無關,可讓小小雜役到此院居住,卻大大壞了門內規矩。二者孰重孰輕,你難道不明白?」
其實此事本非大事,王博一人便完全做得起主,沈德不由大為驚訝,不知為何小江非將此事說得如此嚴重,道:「這……這規矩是人定的,況且這又不是門內重要的規矩,王頭又已同意……再說與他同屋的許六,也是雜役,他住得,舞風怎麼住不得?」
他卻不知小江早與沙舞風有過節,此人心胸極為狹窄,加上又做過對不起沙家兄弟之事,是以視沙舞風為眼中釘,但時間一久,便也將沙舞風忘了。今日剛巧撞見許六向那大廚告狀,卻又想起沙舞風來,立時借著這個由頭前來問罪,其意還是要報當初之仇。其實他武功遠遜於那使軟劍的少年,便是沙舞風不發出那聲驚呼,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得手。但此類小人,卻哪裡會想這許多,只把過錯全推在沙舞風身上,尋著機會,便要狠狠報復,此時聽沈德如此說,立時大怒,道:「你的意思是我說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