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人當道(下)
沈德激動地搖頭道:「不、不!舞風啊,你說的這些,我全然沒有聽過,但卻知,這正是武學大道中化繁為簡的高深功夫,天啊,你一個小小少年,僅憑著家傳劍術中的幾招劍法,便能……便能琢磨出這前所未聞的武學奧義,這真太令人不敢相信了!」
沙舞風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已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表面上卻看不出來,道:「沈叔未免太過誇獎了,我只是發現不論招術是精妙還是普通,攻敵之時所不同的,也只有那一刀劈出或刺出前的身體動作而已,但真正殺敵一擊的路線,卻莫不在簡單的八方線之中,因此盡可化繁為簡。而若將兵器之八方,與身法、步法中之八方結合,再分出橫八方、縱八方、正八方、側八方等等之別,便又可再化簡為繁,令人防不勝防。這似乎也並不是什麼高深的武學吧?」
沈德搖頭道:「怎麼不是高深武學?我今日聽你一席話,卻大有勝讀十年書之感!舞風啊舞風,你可真是個練武的絕世材料,將來必是一代宗師啊!」
沈艷兒在旁邊聽得興奮無比,雙手緊緊抓住衣襟,激動得不得了。沙舞風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心中也是暗喜,忙向沈德請教刀法。沈德搖頭道:「你對武學的體會,遠遠高於我,於此處,我卻要拜你為師。我只能把我所會的招式,一一告之於你,且看能不能助你豐富這套刀法吧。對了,舞風,你打算將這套刀法叫做什麼?」
沙舞風搖頭道:「不過是胡亂練習,哪敢自稱創出了什麼刀法。」沈德道:「那可不然。但現在你刀法未成,不起名也罷。這白天眼目眾多,我又不像你那般,可在黑暗中視物如常,卻進不得那黑柴房。這樣吧,今後咱們爺倆兒便趁深夜和早晨時練功,你看如何?」
沙舞風心中欣喜,立時點頭答應。
此後幾日,沈德如前所言,將自己的刀法招術盡傳予沙舞風。沙舞風已然領悟了高深的武學理論,學起招式來,自然事半功倍,不出半個月,便已將沈德的刀法盡數學了去。他再次按之前分解沙家劍法的法子,將沈德的刀法分解,融入了自己那八方線理論之中,但卻發現分解出的刀法,不論之前身法、步法如何變化,最終劈刺出的,仍不過是八方線中那八刀,而且那些步法雖與之前自己從沙家劍法中悟出的有所不同,但不同的也不過是細微的身體動作,和移動的距離而已,至於路線,卻仍脫不出八方線。至此確信,自己琢磨出的這套理論,確無錯誤。
隨後,他又琢磨起以帶控刀之法,此技沈德更是見所未見,卻是一點忙也幫不上,沙舞風只得自己不斷練習,反覆琢磨,卻發現這遠比以手持刀要難得多,恐怕要花上數倍於從前的時間,才能有所成就,但一想昔日那少年能將一柄柔軟如布帛的劍使得那般好,自己又不比他少條胳膊,怎麼就練不好這以帶控刀?因此每每覺無法練成之際,便以那少年為目標,不住鼓勵自己。
沈德也幫著他琢磨起來,但只覺沙舞風如今對武學一道的見識,卻已遠高過自己,自己聆聽他的教誨倒還不錯,指教沙舞風武功,卻不免是痴人說夢。然而沙舞風畢竟缺少實戰經驗,沈德便從這處下手,削制了兩把木刀,一把做成普通長刀,另一把做成柴刀模樣,只是前端做出了尖鋒。沙舞風拿著這木刀,立時愛不釋手,只覺多出一段弧形尖鋒后,這刀的模樣更加受看,而且揮刀劈刺時手感更勝從前,心中便存了依樣打造一把真刀的念頭。
二人利用晨昏之時眾人休息之際,常持這兩把木刀對練攻防,沙舞風初時出刀攻擊,不是劈得早了,就是砍得晚了,再就是步法跟不上身法,刀法跟不上步法,這才知習武之道,並非憑自己一人苦練,便可有所成就。然而依他之才,不出一個月,便已掌握了實戰中的距離、虛實、攻守等變化,沈德竟已再不是他的對手,不由大讚沙舞風,只說就算換了從前自己未殘之時,與他相鬥也只能比現在多撐一時半刻,卻終非沙舞風對手。
沙舞風不免欣喜,但沈德卻道:「依我來看,你現在武技已經純熟,但依你之才,實仍可再向前發展,而且我感覺你力量充沛,但攻守之間,卻不懂以氣助力,想來是老沙未仔細授你內力運用之法吧?」
沙舞風道:「哥倒是傳了我沙家內功修習之法,但因我一直不肯好好練功,劍招始終不曾熟練,哥也就沒再繼續教我如何將內力運用於劍法。」
沈德沉吟道:「習武者,一膽二力三功夫,俗話說:『一力降十會』,憑你招術再精,若無強大的內力相助,始終只是花拳繡腿,和我這樣的武師交手,自然能大獲全勝,但若遇上內力高強之人,卻是有敗無勝之局。只可惜我也不懂高深內功,卻無法幫你。」
沙舞風思索半晌,忽道:「從前我曾見過一個少年,能將一柄軟劍使得出神入化。那劍柔時如布帛,可他只一抖腕,便能令它挺得筆直,便如尋常硬劍一般。現在想來,只怕也是運用上了內力之故吧?」
沈德點頭道:「不錯。我聽說內力練至化境,飛花摘葉皆可傷人,更不用說軟劍了。」
沙舞風不由心中大動,暗思自己這以帶控刀之法總是難以練成,其中大半原因,恐怕就是自己不會用運用內力,當下決定每日再分出大半時間來苦修內功。
再過半月,沈德已無法再指導沙舞風,與他對練,常是一招間便被沙舞風制住,再陪他練下去,卻已無絲毫意義,反是耽誤了他,因此只將自己所學之內功心法傳授給他,每日不再來柴房陪練。
沙家內功,與沈德所授內功練法相比,十分複雜,當初沙行威怕沙舞風打不好內功基礎,是以強逼他牢牢記在心中,他本是記性極好之人,只因不喜練武,才記不住那些武功招式,但內功心法全是文字,卻與背書無異,因此至今仍牢記在他心中。只是對於心法中提及的穴道與經絡位置,他卻並未能全數記住,而沈德對穴道經絡所知亦不算多,雖然涉及自己所習內功的盡數知曉,其它則不甚了了,無奈下只得先依沈德所授修鍊之法練習。
如此練了月余,沙舞風已得氣感,體內略具真氣,並能控制其在周身經脈之中遊走,雖天氣已加倍寒冷,但真氣一經運行,周身卻無不生出熱量,可與嚴寒相抗,不誤練刀習武。
這日練了一下午刀法,又練了會兒內功,不覺間天色已暗,腹內空虛之感漸生,沙舞風便緩緩收了功,出了柴房,回到側院沈德屋中。他一進屋,便見沈艷兒正背對著自己忙著擺碗放筷,身上卻穿了件乾淨衣裳,那衣服大小合適,顯出沈艷兒那纖細苗條的身形,沙舞風看得不由一愣。此時沈艷兒聽到聲音回過頭來,見是他,便嫣然一笑,道:「你回來啦?」
沙舞風又是好一陣驚訝,原來今日沈艷兒竟梳好了頭髮,洗凈了臉,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只見她明眸皓齒,一笑間臉上便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眉毛雖然略微粗了些,但配在那雙睫毛又黑又長的圓眼之上,卻是說不出的好看,再加上那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小嘴和微圓的臉龐,端的又可愛又好看。
沙舞風千年不變,就那麼一副冷淡表情,沈艷兒早已習慣,此時見沙舞風微微發怔,卻早從他眼中讀出驚訝與讚歎來,不由心中一喜,面色微紅,低頭抓著衣角,道:「我……我……」一個「我」字說了半天,卻說不出別的話來。
沙舞風道:「你這麼打扮,真是好看。」沈艷兒臉色不由更加紅艷,囁嚅道:「今……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沙舞風訝道:「是你的生日?那可要好好慶賀一番。其實你不必穿上多好的衣服,只要天天梳梳頭髮,洗凈臉,就比誰都好看,為什麼非要到生日之時,才如此打扮?」
沈艷兒囁嚅道:「你……你覺得我這樣好看嗎?」沙舞風點了點頭,道:「那是自然。」說著,已在桌邊坐下。
對他而言,只是說了句實話而已,但在沈艷兒聽來,卻又有一番滋味,心中甜甜地想:「難怪他平時不愛理我,只因我那樣子太丑,今日我略一打扮,他便多看了我好幾眼,還如此誇我。今後我只消時常這麼打扮,他一定……他一定」想到這裡,不由一陣面紅心跳,心中只是欣喜,卻不敢進一步深想下去「他一定」會如何了。
不一會兒沈德回來,見到女兒如此模樣,竟嚇了一跳,隨即臉色陰沉地問道:「你這是幹什麼?」沈艷兒滿心惶恐,嚇得在原地站得筆直,不敢說話,沙舞風見狀道:「沈叔,你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了嗎?」
沈德怔了半晌,忽輕嘆一聲,坐了下來,不住搖頭,道:「這孩子跟著我,只是吃苦受罪,卻沒享過什麼福,我這做爹的,竟連女兒的生日也不記得……」沈艷兒眼中淚光閃動,輕輕摟住父親的胳膊,道:「爹,別這樣說。」接著卻又不知如何安慰父親才好。
沙舞風道:「我生下不久母親便去世了,沒幾歲時又沒了爹,一直靠我哥將我帶大,我知道我哥又當爹,又當娘,著實不易。沈叔,您一個大男人獨自撫養女兒,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原不必如此在意。我想艷兒對您,心中只有無限感激,絕無怨懟。」
沈德聞言,眼中一時也是淚光閃爍,隨即擦了擦眼睛,道:「你看我,艷兒的生日,卻嘆起氣來,倒要舞風開解,真是不像話了。」他看了看桌上飯菜,道:「也沒給我女兒弄點像樣的東西,這怎麼行?你們等著,我去去就來。」說著,起身便去。
沈艷兒滿心感激地看著沙舞風,想道謝,又不好意思開口,沙舞風坐在桌邊,卻又琢磨起內功心法來,對沈艷兒的目光卻是視如不見。如此過了半晌,房門突然打開,將沙舞風從沉思中驚醒,他與沈艷兒只以為是沈德趕了回來,面帶笑意地轉過頭觀瞧,卻見許六穿著一身新衣,醉熏熏地闖了進來。
沈艷兒嚇得驚叫一聲,許六也是一怔,在沈艷兒身上打量了幾眼,眼中略現詫異之色,隨即嘿嘿一笑。沙舞風立時面色一沉,道:「許六,有人請你來嗎?」
許六向屋裡望了望,得意地說道:「沈德不在?好,說給你們兩個知道也是一樣的。老實告訴你們……我許六,可不怕你們害我。你們以為弄得我去守大街,我就倒大楣了?錯啦!嘿嘿嘿嘿……我原不知,那竟是個好差事,只消多向客人說幾句好話,一弔吊的錢,立時就打賞過來……嘿嘿嘿嘿……你們看,我現在可是闊氣極了,比起你們這一家窮鬼來,嘿嘿嘿嘿……」
他不住打著酒嗝,舌頭也有些發僵,最後一陣大笑,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沙舞風只覺他這副小人嘴臉觀之令人作嘔,當下起身上前,拉住他向門外拽。那許六伸胳膊與他抵抗,卻哪裡能是沙舞風的對手,沙舞風恨他當初使壞,引了小江與老秦來,便以掌代刀,照他胸口給了一下子,立時打得他喘不過氣來,隨後拉開門將許六一把推了出去。
許六一屁股摔在地上,罵了起來,沙舞風本不願再理他,聽他罵得難聽,大步而出,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森然道:「再來啰嗦,小心你的腦袋!」
許六被他那冰冷的目光一掃,不由打了個哆嗦,酒也醒了一大半,掙扎著爬起,沒命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