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才(下)
小江心中一凜,知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躬身垂首,驚慌地抱拳道:「紅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實是……實是被這小子氣糊塗了!」
「紅姐,小江也只是一時失言,不必如此動怒。」正在此時,金塵飛已分開眾人走了過來,道:「但小江也未免說得嚴重了,如此寒夜,要一個體弱少年睡在這四處漏風的柴房中,本就是過分之事,若再責其生火取暖,也未免太不近人情。財物事小,人命事大,況且這畢竟是老沙的弟弟,我等如不愛護,有何面目面對九泉之下的老沙?」
葉偶紅輕輕點了點頭,老秦立時已知其心愿,急忙搶先一步,向金塵飛道:「此事原是怪我,一時忙昏了頭。我看老金說得對,紅姐,我甘願受罰,但沙舞風……他就算有錯,也屬迫於無奈,還是饒過他吧。」
葉偶紅微微一笑,沖沙舞風道:「好,既然你的主管替你說情,且這場大火只燒了柴房,卻未傷及人命和樓內其它財物,我便作主免了你的罪。老秦,我也不罰你了。」
沙舞風躬身一禮,道:「多謝紅姐。」臉上仍無任何錶情,看得葉偶紅不住在心中稱奇,不知這大半年間,這孩子的性格為何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江瞠目結舌,臉色立時變得極為難看,老秦卻笑道:「我也得多謝紅姐了。對了,側院還有一間房尚空著,不如就讓他住到那裡去吧。他和沈德乾的都是劈柴燒水的活,如此彼此間也可相互照應。」
葉偶紅點頭道:「也好,王博,你這就領他去新住處認認門吧。老秦,你帶人守住這裡,萬萬不可讓火勢蔓延到別處,此時火頭正大,救是救不來了,便讓它自己燒吧,明天你要及早派人出去採買木柴。」老秦連忙點頭應命,一直站在一旁不敢說話的王博則欣喜地沖了過來,拉著沙舞風急急離開,沈德父母亦隨之而去。
小江目視這四人離開,眼中卻充滿了怨恨之色。
沙舞風四人離開火場,來到側院,王博抹了把汗,道:「好險!我還以為咱們幾個今日都難逃責罰了,卻沒想到老金竟會出面替咱們說話,最後舞風竟然是因禍得福,真是僥倖!不過說來真是奇怪,舞風並不在柴房中居住,更別說在裡面生火取暖,那它又怎會燒了起來?火勢還這麼大。」
沈德想要說話,沙舞風卻向他使了個眼色,沈德便將話忍住,只道:「是啊,真是奇怪得緊。」隨即拉著沙舞風來到屋前,只見屋門已被踢壞,不由苦笑道:「舞風,你好強的腳力,明日你沈叔可又有活幹了。」王博看了那門一眼,一吐舌頭,道:「這沙小哥,腳可真是有勁。」又閑聊了幾句后,跑到火場那邊聽候命令去了。
待他走後,沈德父女與沙舞風進入屋中,沈德皺眉道:「今日之事明擺著是老秦與小江搗鬼,你為何不在紅姐面前揭穿他們?」
沙舞風道:「那有何用?我們有證據嗎?再說,他們兩個是什麼地位,而我又是什麼地位?紅姐再笨,也知應偏向著誰。」
沈德思索片刻,終點了點頭,道:「你小小年紀,想得卻比我深多了。」沈艷兒也不由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沙舞風。沙舞風只淡淡說道:「不過是被人算計得狠了,不得不多想些而已。」
這場大火直燒到天亮,才漸漸熄滅,建曲府百姓,不少都被吸引過來,只見晝星樓巍然聳立,而後院處濃煙滾滾,知並無大事,便漸漸散去,一日間不住閑談此事,待見晝星樓雜役出來購置木柴,才知是柴房失了火。
沙舞風因禍得福,卻正式住進側院,再不怕有小人告去惡狀。但柴房已毀,他隱秘的練功之地卻就此失去,而他所居小屋十分狹窄,練習內功與刀法還成,但若想練那以帶控刀放長擊遠之術,卻絕無可能。
嚴冬時節,不虞雨水淋濕柴禾,所以老秦也未命人新建柴房,只是重新以木柵欄圍出個小院,將木柴堆放其中。沙舞風與沈德每日勞作不休,十數日後便將半數柴柈劈成細柴。沙舞風將劈柴當成練功,以木柴為敵,體會運刀時勁力使用之法,刀法日漸精深。
這半個月以來,金塵飛每夜準時前來,授他練功之法,而他進展神速,又過十來日,便已將金塵飛內功心法全部學會。金塵飛號為「霜飛金沉」,只因其所修內功名為「寒霜氣」,性偏陰寒,使用出來有如寒飛撲面,若被其侵入體內,立時全身發冷,未與其交手,便先輸了一半,實是門極厲害的內功。
沙舞風將此功學會後,便日夜勤練。內功一道,好處便是隨時隨處可練,但壞處卻是越練到高深境界,越受不得外界打擾,然而沙舞風修為尚淺,卻不必擔心此節。他修習漸久,於全身經絡穴道上的認識也越來越深,便一邊修鍊寒霜氣,一邊練習沙家內功,漸漸也悟出了沙家內功的真諦來。與寒霜氣不同,沙家內功質若利劍,沙舞風隱隱感覺,這種內氣練到最後,實與刀劍無異,那便是人劍合一之境了。
同時,他也慢慢發覺,寒霜氣與沙家內功二者表面大相徑庭,但其實卻是大同小異,便如兩隻模樣、品種全不相同的狗兒,雖然看上去無一點相同之處,但卻均是狗,只會汪汪叫而不會喵喵叫,只能四腿著地奔行也不會兩腿直立走路。你只消掌握了狗的習性,便盡可將這兩隻狗兒馴服。
再後來,他心得越來越多,竟覺就算二者一是獅,一是虎,那也盡歸獸類,只消掌握了獸類習性,便盡可將之馴服,便細細體會兩種功法的異同之處,終於越來越了解內功修習的法門,至此練功,竟是突飛猛進。練了將近兩個月後,他漸漸感覺到運行於全身的真氣變得冰冷,但丹田處一股真氣兀自不動,卻彷彿火球一般,知是寒霜氣之功已然練成,所差者,只是真氣尚弱,不由驚喜異常,忙將此事對金塵飛說了。
金塵飛聽得大吃一驚,道:「好小子!我當初修鍊了兩年有餘,才將此功練成,你卻只用了不到三個月,簡直是神人!」沙舞風也不向他隱瞞,當下將自己練功心得說了,又聽得金塵飛滿臉驚詫,道:「你這小子,我真不知說你什麼好了,反正你說的這些,我是半點也聽不懂。」
沙舞風無奈下,只得將那狗兒、獅、虎的道理再細說了一遍,但金塵飛卻還是如聞天書,雖明白他的意思,卻始終想不通此理如何用於內功修鍊之上。沙舞風便將自己練功之法說予金塵飛聽,卻與金塵飛傳授他的法門大相徑庭,聽得金塵飛目瞪口呆,最後道:「我算是徹底服了,只盼你早日練得超過我,到時我也不用明白這些道理,你只需告訴我具體練法便成了。不過這就非是一朝一夕一功了,只有堅持不懈,日久苦練,不斷積累,方能使功力日漸強盛,最終得竟全功。」
自那之後,於內功一道,金塵飛自認不及沙舞風,已再無法傳他什麼,反過來常聆聽沙舞風的練功心得,雖對那些沙舞風說來似是極為淺顯的道理常不明所以,但卻從他具體的運功方法上,卻也得到不少啟示,自己的內功修為也有所提升。
除此之外,金塵飛便作起沙舞風的對手,陪他練招。金塵飛與沈德相比,簡直有雲泥之別,與他交手對練日久,沙舞風的刀法突飛猛進,同時也研究起拳腳功夫來。金塵飛先傳他展肩壓腿的柔功及築基硬功,隨後便將自己所會各個拳法、腿法一一傳他,初時他依招練習,日久之後,便又將那些招式拆開,化為以那八方線為主的簡單幾招拳腳,和數種身法、步法,竟又生出無窮變化,武功日漸長進。
金塵飛本欲再傳他輕功提縱之術,但見他內功已然修成,每每練習刀法拳腳之時,腳下八方步法使出,卻令人眼花繚亂,實已成了一套令人摸不清路數的怪異輕功,於臨敵交戰時輕功的使用一道,也就不再獻醜,只傳給他如何以氣助力,長途奔行、及縱躍提升之法,沙舞風又是學后不久,便自行琢磨出其中竅門,再說與金塵飛聽,卻又令他受益不少。
如此四年多時光匆匆而過,期間老秦與小江數次前來為難沙舞風,他只是忍辱受之,二人見他雖身體強健,但除了劈柴之外,卻仍是沒別的本事,漸漸不將他放在心上,便再未對他下殺手。而不知不覺間,沙舞風本領卻已今非昔比。
這日修鍊內功之時,他只覺周身真氣越來越冷,丹田那一團火球卻是越燒越熱,不由暗自琢磨起二者關係,不斷催動真氣在體內流動,發覺丹田處真氣熱度一升再升,周身經絡中的氣息便愈加冷得厲害了。他緩緩收功,暗思片刻,突然又悟出新道理來,暗想:「金大哥曾講過武學中的陰陽之說,卻原來有這般奧妙!想來這小小肉身,何以能生出極寒真氣?那便是將周身熱量全集中於一點,其餘各處,自然溫度大降。便如百人齊集大堂,若均勻站開,則滿堂不見空隙,但若擠在一處,堂內便立現空曠,而眾人擠得越緊,堂內空曠處便越大。沒錯,便是此理,所以我丹田處越熱,周身真氣卻越涼!」
想到此處,豁然開朗,明白了沙家內息與寒霜氣實無異處,本是體內的同一股真氣,只是運行之時,驅策之法有異,才生出兩種不同的變化,自此只覺天下所有神功皆是如此,只有運用法門不同,卻無本質區別。那便如一支軍隊,迎敵時變化不斷的只是陣型而已,所難者只是軍隊數量擴大不易,但排兵布陣之事,卻只消考慮如何安置各人位置而已。
當晚,他便將這番道理說給金塵飛聽,金塵飛聽得汗如雨下,好半天才緩過神來,激動地說道:「我的小祖宗,你真是一介凡人嗎?」
沙舞風訝道:「金大哥何出此言?」
金塵飛擦了把汗,道:「武林中人把神功典籍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一生所求,便是能得到一部秘卷,好練出了不得的神功來。可如你這般一說,卻全是多餘之舉,因為不論練何種功法,所得真氣其實完全一般無二……」
沙舞風忍不住道:「沒錯,其間差別,完全是驅策之法略有不同而已。便如有人使菜刀切菜,有人使鬼頭刀殺人,有人使鍘刀鍘草,卻不知這些刀雖然形狀不同,但卻均是刀,只消變換使用手法,鍘刀能殺人,鬼頭刀能切菜,菜刀也可以斬草,只是外形不同,運用時多少會費些力而已。」這麼說著,突然又想通一番道理,一拍額頭,道:「金大哥,我現在才想明白――什麼刀不是鋼鐵所鑄?有了鋼鐵,只消懂得那鍛造之法,一種鋼鐵卻可化為無數種利刃,甚至是斧頭、長槍、堅盾、鎧甲……」
他話到一半,只見金塵飛張大了嘴瞪著他,不由停了下來,道:「金大哥,我說錯了嗎?」
金塵飛連連搖頭,道:「小祖宗,我可真得叫你一聲師父了!你這道理不但我聞所未聞,恐怕天下任何一派的大宗師,也從未想到過!若你真能做到這一步,那……那還需要什麼師父傳授,只消一念之間想通那驅策之法,一種真氣卻可化為萬般神功,這簡直……簡直是匪夷所思啊!」
沙舞風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你這寒霜氣與沙家內功間驅策之法的差別,我也是才剛剛想通,要憑空想出別的運氣法門來,想來更是難上加難了。所以說縱是天生奇才,也得參照別人的功法,才能琢磨透內氣的不同用法。那神功秘籍,還是有用的。」
金塵飛不住地感嘆,道:「別多說這些道理了,我是只明其然,而不明其所以然。還是直接說你那運氣的法門吧。」
沙舞風點了點頭,當下將自己琢磨出的運氣之法講給金塵飛,金塵飛依之練習,果然周身真氣寒意更盛,那寒霜氣竟又提升了一個等級,他不由一陣狂喜。然而他自小習慣的修習之法,畢竟與沙舞風所授全然不同,已形成習慣,卻難以像沙舞風般隨意驅策真氣,但能達到如此地步,已經令他欣喜若狂了。
他緩緩收功,好奇地向沙舞風問道:「舞風,你現在的內功,已完全不同於我的寒霜氣,我倒真想見識一下。」
沙舞風微微一笑,道:「正要向大哥請教。」說著,緩緩調息運氣,一掌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