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幾番琢磨御風沙(上)
金塵飛的寒霜氣,運功擊出時,便會化為一層淡淡的霜霧,裹在其拳掌之上,掌不必與敵人接觸,只是這霜氣沾上敵身,便可令其感到一陣寒冷,而使動作變得僵硬,本身便是一件了不得的武器。沙舞風這一掌擊出,卻連霜花也未帶出一片,但帶出一股寒風,金塵飛只覺彷彿颳起一股凜冽北風,立時打了個哆嗦,訝道:「這……這如寒風般的氣勁,便是你修成的真氣?」
沙舞風點頭道:「原本我的真氣一經放出,與大哥的相差無幾,但自從白天我想通了那道理后,發出的氣勁便更加寒冷,卻再不出現霜花了。而且我想將這寒冷的真氣釋放在掌外,實屬多餘,不如藏在體內,與敵接觸時才釋放出來,直接冰凍對方氣息血脈,卻遠勝於凍僵其肢體。此次只因你想考察我的真氣,我才將它外放出來。」
金塵飛愕然半晌,隨後道:「你以氣護住心脈,與我掌力相抗。」說著,已伸手按在沙舞風肩頭,向他放出那寒霜氣來,沙舞風急忙運氣抵抗,金塵飛只覺沙舞風的內力與自己相比,其量雖弱,但其質卻強,竟比自己的寒霜氣還要冷上數倍,他的手竟然被那氣勁凍得僵硬起來,大駭下急忙緩緩收起寒霜氣,撤回手掌,道:「舞風,你這功法可比大哥的厲害多了!」
沙舞風訝道:「真的嗎?」金塵飛點頭道:「你內力雖不及我,但那氣勁寒意卻遠賽過寒霜氣,足以彌補內力之不足。假以時日,你的內力練得強了,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沙舞風道:「這還不是大哥你的功勞?」金塵飛卻搖頭道:「不然,我只是教了你基礎的法門,後來你的進展,卻全是靠自己琢磨得來,與我的寒霜氣半點沒有關係。我看,你還是為你這神功取個新名字吧,我的寒霜氣萬萬不敢與其相提並論。」
沙舞風心中高興,暗道:「如此也算是振興了沙家武功,哥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吧?」當下也不假意推辭,想了片刻,道:「那便叫寒風訣吧。另外,我們沙家的那套內功也不過只是御氣之法,我想叫它狂沙訣。」
金塵飛略一思索,已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不錯,真氣原本無冷熱之分,只是驅策要訣不同而已。舞風,我可真盼著你再創出別的什麼訣來,到時大哥沾你的光,又能習得幾樣了不起的神功了。你這刀法也是自成一派,卻打算叫它什麼名字?」
沙舞風道:「我的武功不論拳腳還是刀法,均依八方線原理而生,實是自由無羈的功夫,我想將它們統稱『風術』,既與我的名字相符,又有風般自由無羈之意。」金塵飛點頭誇讚,沙舞風自謙了幾句,金塵飛擺手道:「大哥這一生,是否能在武學上更進一步,可全靠你了,你和我謙虛什麼?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說著,從背後缷下一個包裹,打開之後,裡面卻是兩把二尺多長的彎刀,那刀形狀與柴刀一般,刀背圓弧隆起,刀刃卻向內彎下,只是刀頭有銳利尖鋒,與沙舞風曾用過的那把木刀樣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做工更為精美,刀柄與刀背皆是漆黑,只刀刃雪白閃亮,卻是故意模仿柴刀之色。
沙舞風驚呼一聲,急忙將兩把刀拿在手中,只覺份量與平時用慣的柴刀相差無幾,極為稱手,心中一陣激動,道:「大哥,這……」
金塵飛哈哈一笑,道:「舞風,你也該有件像樣的兵器了。我見你對沈德刻的那把木刀愛不釋手,就自作主張,按它的樣式和你平時用的柴刀的重量,託人為你打造了這麼一對。我看你左手如右手一般靈活,原是使雙刀的料子,你試試吧。」
沙舞風一點頭,雙手持刀,練了一會兒,贊道:「真是好刀!」又仔細看了看那對刀,只見雙刀刀柄後端皆有一圓孔,想來是穿繩之用,道:「大哥想得是真周到!」
金塵飛不動聲色地探手入懷,取出兩團東西來,道:「還有這兩件東西,你且看合不合用。」沙舞風接過一看,卻是兩道漆黑的細索,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編成,一摸便能感覺到其極為堅韌,這兩道索兩端皆有可以打開的圓環,一端圓環較粗,可箍在腕上,另一端細小,正好掛入刀柄孔中,沙舞風不由大喜,道:「我這功夫還未練成,大哥竟先將這東西為我備好了,真是……」
金塵飛一笑,道:「你要是想說謝字,那就免了。這兩條索每條長一丈,堅韌無比,本身也可算是一件好兵器,我只盼你能早日練成那刀法,也好讓我大開眼界。」
沙舞風注視著金塵飛,無數感激的話均留在心中,只是一點頭。金塵飛拍了拍他肩膀,道:「這東西不能光靠真氣驅策,也不能光靠腕力,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其後三個月內,沙舞風不斷練習,終漸漸摸到了門道。此時柴房早已重新建好,比從前又大了一倍,他白天也可在柴房中練習,不虞被人發現。
這夜他躺在屋中心血來潮,突然跳下床,系好細索,卻在狹小的屋中練起這放長擊遠的刀法來,初時幾下,將牆壁斬了幾道凹溝,又險些將桌子劈斷,嚇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但卻不氣餒,試著以腕力結合氣勁同時控制那細索,竟漸漸有了心得,越練越順手。
又過了一個多月,他這套刀法漸漸熟練,便是在狹小空間中,也可以自如使用。金塵飛看過後,也不住口地稱讚他,隨即道:「舞風,現在你已可算是頂尖高手,在晝星樓的刺客中,除了四星之外,恐怕已無人是你的對手。我覺得你可以公開自己的身手,成為門內的刺客了。只要做成幾件大買賣,恐怕不出三年,你就可以升為第五星。」
沙舞風緩緩垂下手,一抖腕,長索便如靈蛇般收入袖中,兩把短刀被帶動飛回他手中,他默然半晌,道:「大哥,門內如此對我,是否不公?」
金塵飛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這是規矩――做什麼事,拿什麼錢。昔日你靠老沙才能享受到頂級刺客的待遇,老沙一死,你自然……」他不願再說下去,便就此收口。
沙舞風輕輕點了點頭,道:「我明白。我知道害我的,只是老秦與小江。但我想問大哥一句,他們這樣做,門內首腦們,就真的不知嗎?」
金塵飛輕嘆一聲,道:「樓主和紅姐日理萬機,哪管得了那麼多事。」
沙舞風道:「我明白,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小小雜役,而得罪門內重要人物。我也不怪他們,但……我總是有些耿耿於懷,且讓我再想想吧。」
金塵飛點頭道:「也好。不過除了成為刺客,你也無別的路可走。晝星樓的規矩是一經入門,終生不離,否則,傾全樓之力,也必將其殺之。如果你身無武功,可能樓內還不會將你放在眼裡,任你離去,但現在卻不同了。如果你離開,只要在江湖上一露功夫,晝星樓便會立刻將知道樓內底細的你當成最大的威脅。到時,我也可能會成為你的敵人。」
沙舞風默然無語,金塵飛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好好想想吧。」言罷離去。
沙舞風回到屋中,思索良久,終輕嘆一聲,只覺眼前也只有那麼一條路可走,當下打定主意,明日便去找金塵飛,要他出面替自己在樓內謀個刺客的職位。主意打定,卻仍無法睡去,心中不斷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成為第五星,進而一統晝星樓,從此沙家威名響徹江湖,哥哥在九泉之下,也可含笑。
不知不覺間慢慢睡著,竟睡得無比香甜,直到天色大亮才醒,一睜眼,便急忙翻身下床。他練過寒霜氣后便再不懼寒冷,幾年間嫌早起到火房打熱水極是麻煩,便慣了用冷水洗臉,匆匆幾下洗完,忽聽到外面傳來了王博的聲音,心中一動,暗想:「我哥去世已五年有餘,我卻還未曾到他墓前一拜,今日反正我已打定主意投身樓中,王博當不會再瞞我了。」
想到此處,急忙擦凈臉,開門而出。其時正是初秋,天氣已經漸漸變涼,王博穿了件厚衣,正在沈德屋前,與沈德在說著什麼,沈德眉頭深鎖,不住搖頭,急得王博連連跺腳,一會兒低聲似是規勸,一會兒高聲卻是在嚇唬,沙舞風不由大感奇怪,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急忙快步走了過去,只聽王博說:「艷兒已經十八了,就算再怎麼故意塗黑臉蛋,只瞧身形,旁人也能一眼看出她原是個美人胚子。若是她長得一般些也就罷了,偏偏……」
沙舞風一驚,這才知二人說的是沈艷兒之事,他走到近前,皺眉道:「此事幾年前不就已經有了定論么?王頭兒,你現在又提這做什麼?」
王博見是他,語氣立刻軟了下來,道:「沙小哥,你可別誤會,這可不是我難為沈德,實是……唉,你那時一番話雖把老秦小江二人頂了回去,可現在不同了。樓里姑娘雖然不少,可現在卻缺頂得起大梁的,可巧不巧,前幾天紅姐不知怎麼跑到后廚去,卻正遇上艷兒這丫頭,她的眼睛有多尖,你們還不知道?當時就找我問起艷兒的事來,我壯著膽子和她說,艷兒這丫頭心粗貌丑,是個干雜活兒的,可紅姐卻直搖頭,說艷兒雖然蓬首垢面,但如果細心打扮一下,定是個難得的美人,而且看她的舉止,也不是心粗之人,只要有人調教一番,定能成個舉止端莊的美人。我當時就知道事情要壞,結果果然如此,今天一早紅姐就把我叫了去,讓我……讓我將艷兒帶進樓中,交給……交給管姑娘的何大娘……」
沙舞風心頭一沉,他沒想到這次竟然是葉偶紅打起了沈艷兒的主意,如此一來,任誰也無法救得了艷兒,不由焦急地向王博問道:「王頭兒,你有什麼好主意?」
王博道:「如今實已無法可想……」
沈德一邊嘆氣,一邊搖頭,道:「不行,我絕不能讓艷兒去當陪酒姑娘,我要去找紅姐,憑我這隻手是為樓內而殘,紅姐多少也得給點面子吧?」
王博氣得用力一揮手,道:「沈德,我都跟你說幾遍了?紅姐根本就不會理你!我要是帶你去見她,她不賞我一劍才怪!」
沙舞風突然想到了自己五年前的遭遇,暗思:「晝星樓是見不得人的門派,它絕不能允許自己的秘密被泄露,所以就算你只是樓中微不足道的一粒石子,也絕不可能擁有自由,只會永無翻身之日。就算成了樓內最厲害的刺客,這一生也只能活在晝星樓的影子里,卻再見不到天日。」
剎那間,他感覺到哥哥和自己都錯了,在這裡不論如何拼搏,也不可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而只能淪為別人的工具。
他第一次深深覺得,這個曾收容了他,讓他有了一個家,但又讓他失去了哥哥,失去了自由的晝星樓,是如此可恨。他討厭晝星樓,他覺得這座樓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但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在巨大的勢力面前,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葉小舟,面對狂風巨浪時,只能全力掙扎,以求不沉,卻絕無力量改變天象,讓風平浪靜。
但他還是要搏,要以一己之力,與這巨浪對抗。他相信,只要自己夠努力、夠小心,總有一天也會化為巨浪,反過來將晝星樓掩埋。
「我去見紅姐。」沙舞風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令沈德和王博都吃了一驚,王博訝道:「你……你找紅姐幹什麼?難不成你以為自己能勸動她?」沈德卻隱約猜到了沙舞風的想法,一把拉住他的手,道:「舞風,別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