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海鏢局(上)
沙舞風做了一個夢,一個極長的夢。
夢中的一切,都是不清晰的,每當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變得清晰,能記住將要發生的一切時,他就發現自己突然忘了方才夢中的一切。然後,那短暫的清晰就突然消失,他又沉入昏沉的夢中。
如此不斷的循環,他終於慢慢擺脫了那漫漫長夢,迎來了最後的清醒。
他感覺自己在晃動著,於是慢慢睜開眼,看到的,是葉偶紅。
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架馬車車廂中,車廂的窗帘被斜吊了起來,陽光透過方形的窗口射進來,他能透過窗子看到外面仰首向天的綠樹。
葉偶紅在對面坐著,低頭看著另一個人,臉上寫滿哀愁,他感覺有些晶瑩的東西在她眼中閃爍,很明顯,那是眼淚。
他試著動了一下,輕微的鐵鏈相撞聲便響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被捆得極為結實,而且是被粗繩、細絲和鐵鏈三種東西纏了三層。
葉偶紅聽到聲音,立刻轉過頭來,狠狠地瞪著他,半晌后才道:「你醒了?」
沙舞風側過頭,發現躺在葉偶紅腳邊,身下墊著柔軟地毯的,正是蕭觀白。此刻,這位面相年輕的老者緊閉著雙眼,彷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你們逃出來了?」沙舞風費了很大勁兒,才張口問出這麼一句。他發現自己現在非常虛弱,就算沒被捆綁,恐怕也動不了。
「當然。」葉偶紅沒好氣地說道:「你很失望吧?」
「為什麼不殺我?」沙舞風費力地問。
「我不知道。」葉偶紅道:「我很想殺你,但樓主不許。」
「他怎麼了?」沙舞風問。
葉偶紅冷笑一聲,道:「問得真好。還不是你乾的好事!」
沙舞風覺得有些眩暈,輕輕閉了會兒眼,然後道:「原來那兩刀斬中了。」
葉偶紅身子一顫,眼中露出無限殺機,半晌后,那駭人的光才漸漸黯淡,道:「別自作多情了,你那兩刀雖然令樓主受傷不輕,但真正給他以重創的,卻是金塵飛的寒霜氣。」
她並不知道,那不是金塵飛的寒霜氣,而是沙舞風的寒沙劍氣。
沙舞風閉上了眼睛,回憶著昏倒前的一幕,他清楚地記得,在金塵飛出手偷襲蕭觀白之際,有三個黑衣人沖了進來。憑直覺,他認為那是金塵飛的幫手。回想起之前的種種,他突然感覺金塵飛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金塵飛,有什麼東西變了,還有什麼東西令他覺得不大對頭,但具體是什麼,虛弱的他想不出來。
「晝星樓現在已經落到金塵飛手裡了。」葉偶紅恨恨地說道:「但他也別想得意太久,用不了多久,樓主的傷就會好,到時,我們會動用全部力量,將晝星樓搶回來!別以為找到強力的外援就可高枕無憂,那正是他的致命弱點!」
葉偶紅的話,讓沙舞風突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金塵飛的目的,絕不只是為沙行威報仇,其實,他最大的目的,是將晝星樓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隱約感覺到,金塵飛並不只是自己這幾年間接觸到的那位大哥,或許,他的心中早藏著別的什麼。
於是他睜開眼,看著葉偶紅,問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葉偶紅瞪了他一眼,並不理他,但他還是用儘力氣問道:「當年你們為什麼要殺我哥?四星動手時,金塵飛知道一切嗎?」
葉偶紅冷笑幾聲,道:「他怎麼不知,那致命的一劍,還是他刺的呢!所以他從我手中得到的賞賜,也比別人多得多!」
沙舞風腦中嗡地一響,又昏了過去。
他無法接受這樣可怕的打擊,他無法相信,幾年來一直照顧自己,教會自己那麼多功夫的金大哥,竟然一直在欺騙自己。
再次醒來時,他已躺在客棧柔軟的床上,側過頭向床外看,只見一個高大消瘦的青衣男子坐在牆邊椅上,似是在看著他。
「你醒了,感覺如何?」那男子用冰冷的聲音問道。
沙舞風道:「還好,只是有些虛弱。你是誰?」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叫海梁,指量四海的海梁。你被金塵飛騙了。」
沙舞風一怔,愕然道:「你說什麼?」
海梁緩緩道:「我不知道他最初傳你武功是出於什麼目的,但很顯然,後來他就一直是在利用你。」
沙舞風痛苦地閉上眼睛,道:「也許吧。」
海梁道:「不是也許。我想最開始,他是想利用你的才能幫他完成奪權的計劃,但後來外面有什麼人找上了他,也或許是他找上了外人,總之,他有了更有力的外援,你就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沙舞風搖了搖頭,道:「我不想聽這些。」
海梁道:「當年老沙的事,金塵飛是怎麼對你說的?」
沙舞風重新睜開眼,側頭看著海梁,眼中精光閃爍,道:「金大哥說,我哥鋒芒太露,引來刺客們的嫉恨。而且,樓主與天海鏢局勾結,我哥是個阻礙,所以……」
海梁搖頭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錯了,我們與天海鏢局確實有關係,但卻不是什麼勾結。天海鏢局就是晝星樓,晝星樓就是天海鏢局,它們都是樓主的。」
「什麼?」沙舞風大吃一驚,怔怔地看著海梁。
「樓內只有我和紅姐知道此事。」海梁道:「其它三星都不知。天海鏢局是樓主在晝星樓規模日益壯大時,開設的一處與之對抗的買賣,目的是為了平衡江湖勢力,讓晝星樓也有一個強大的對手,而不至於變成能呼風喚雨,一家獨大的組織。」
沙舞風聽糊塗了,蕭觀白為什麼要為自己樹立一個對手?
海梁笑了,笑容苦澀得很,道:「你一定覺得奇怪是不是?那是當然的,像你們這種普通人,絕對無法理解樓主那種博大的胸襟,和偉大的理想。」
沙舞風冷哼了一聲,道:「殺我哥,也是偉大的理想之一么?」
「你哥必須得死,換了你是樓主,你也會做這樣的決定。」海梁緩緩說道:「因為,他殺了樓主的兒子――惟一傳承了樓主血脈的人。」
沙舞風再次感到震驚,他無法將海梁所說的串成一條清晰的線,來組成一個合理的故事。
海梁似乎也不想多做解釋,看了他一眼后,道:「休息吧,多運功疏通一下血脈,否則等到了地方,你的手腳怕也再不能動了。樓主可能有許多話要親自對你說,我就不再向你解釋什麼了,一切疑問,自己留著將來問樓主吧。」
說完,他起身徑自走向屋內另一張床,在上面躺了下來。
沙舞風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他想集中精神仔細想想,但虛弱的身體卻讓他再度昏睡。
許久之後,一陣米香將他喚醒,海梁端著一碗粥站在他面前,道:「用飯的時間到了。來,吃吧。」說著坐了下來,用白色的瓷勺盛出一口粥,送到沙舞風嘴邊。
「幫我解開這些,我自己來。」沙舞風虛弱地說道。海梁搖了搖頭,道:「不行,紅姐吩咐過,就這麼一直捆著你。吃吧,這一路上我一直都這麼喂你,你用不著害羞。」
沙舞風並不是固執的人,他很快吃完了粥,精神也越來越好,當海梁打算離開時,他問道:「我們要到哪裡去?」
海梁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洛陽之東,鄭州天海鏢局。」
其後數日,幾人曉行夜宿,一路南下。蕭觀白一直昏迷不醒,但葉偶紅看起來並不過分擔心,沙舞風猜測,蕭觀白或許是正在運著什麼奇功,來抵禦自己和金塵飛打入他體內的寒沙劍氣。海梁白天負責駕車,晚上負責安排客棧,照顧沙舞風。他這人似乎喜歡沉默,沙舞風幾次向他詢問關於蕭觀白及天海鏢局之事,他卻只是搖頭不說,要沙舞風將來自己去問蕭觀白,其它時候,則只是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沙舞風感覺自己身上的內傷漸愈,但葉偶紅一日只給他吃一餐粥,卻使他始終無法恢復體力,整天全身無力,人也是昏昏沉沉的。葉偶紅似乎是故意想折磨沙舞風,海梁曾對她提過,將細絲和鐵索解下,只用粗繩捆著沙舞風,但她卻斷然拒絕。
然而她卻沒想到,這種折磨對沙舞風其實只有好處。為了不讓自己的身體四肢因血脈不通而受損,沙舞風不得不晝夜不停地運功疏通,如此一來,於他的內功進展卻是有益處。幾日下來,他的身體雖一直因處於飢餓之中而十分虛弱,但精神卻與之相反地好了起來,而且令他驚訝的是,在這種身體極度虛弱的狀態下修鍊內功,效果竟遠勝於平時。
數日後,馬車駛入一處大城,沙舞風在車廂中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叫賣聲、馬蹄聲、鈸聲、鼓聲等等不一而足,猜測應是到了鄭州。葉偶紅觀望窗外,面露喜色,輕聲道:「好啊,我們終於到家了,金塵飛,你小子就在那小鎮上等死吧!」
馬車慢慢駛離鬧市,又走了很遠后停了下來,只聽海梁道:「這位小哥,煩請通稟一聲,就說總鏢頭把家搬回來了,請六位大鏢頭快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