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變故
杜九娘回家后,才知靖國公剛剛回來過一趟,現又去旁人家竄門了。
她有些驚訝,畢竟剛才還在程家偷聽到靖國公和廣望侯密會。但她也只訝異了下,就將此事擱置一旁,轉而吩咐嬌姨娘林媽媽她們開始細查黃衣她們失蹤的事情。
「大事、小事,什麼都可以。小廝、丫鬟、婆子,凡是黃衣失蹤那晚有異常舉動的,都來稟與我聽。」
她挑選的幾人都是極有手段的,沒幾日就將消息湊了出來。
「聽說那日夜裡,國公爺身邊的大曆半夜出去過,只是不知做甚麼去了。」
「阿慶那晚醒過一次,說看到大曆出去過,但他回來時候穿的衣裳和先前不一樣。」
……
那日靖國公出門時,本說要給人炫耀他新得的畫,可他回來后卻明顯面色不佳,臉色灰敗眼神空洞。
他獨自在書房待了三四個時辰,當天夜裡就病了。
這病來勢洶洶,不過兩天的功夫,靖國公就只能卧床無法起身了。名醫請了十幾個,湯藥飲水般喝著,一段時間后,病情非但未見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些。
杜九娘在這段時間裡完成了「幫凶」的任務,已經確切知道,黃衣她們幾個通房的「消失」和靖國公與國公夫人均脫不了干係。如今再面對病重的靖國公,她便怎麼也同情不起來。
凌世子對著卧病在床的靖國公和凌太太時,顯得很是擔憂很是難過,轉眼回了自個兒的院子,便是另一種表情了。
這日給長輩們請安后,凌世子又志得意滿地對杜九娘道:「娘子,過不了幾日,為夫便是國公爺,你……可就是國公夫人了!開不開心?嗯?」
杜九娘看著他臉上遮都遮不住的得意神色,頓了頓,笑道:「那就恭喜世子爺、賀喜世子爺了!」
凌世子嘿笑道:「好說,好說。」又作勢要同杜九娘細說其他事。
杜九娘面上敷衍著他,回頭望了眼病重的靖國公的方向,神色平淡地喚來侍妾們,由著她們和凌世子嬉鬧,她則獨自回房歇著了。
國公爺病重期間,時不時有人前去探望他,在他病床前一待就是半日。這些人走後,國公爺的脾氣就會更暴躁起來,有一次甚至將他最心愛的一隻前朝花瓶給砸了。
其實少這一隻花瓶也算不得什麼。
這些時日以來,府里不知不覺少去的名貴字畫已有大半。杜九娘估計它們九成九已經或賣或當,被換成銀票了。只是不知國公爺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直到後來路遇庄肅郎,他方為她解了心中疑惑。
那次兩人不過是路上偶遇,只匆匆說了幾句話。
「靖國公在江南悄悄置辦了許多私產,如今陛下推行新政,清查江南土地時那些私產便引出了不少問題。如今靖國公忙著四處打點,自然需要大量的銀子。」
杜九娘頷首,說道:「真是難為他了。」病成這樣還得操心這些。
庄肅郎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睇她一眼,說道:「病了又怎樣?身家性命更重要。再說,他總不想凌世子再受責難。」
提到凌世子,庄肅郎心裡一陣犯堵,面上卻看不出分毫,越發地雲淡風輕。
杜九娘卻是想到凌世子提及國公之位時欣喜的模樣,面上不屑之色一閃而過。
簡短說完這個后,庄肅郎照例問杜九娘:「你怎地又沒戴上玉牌?」
庄肅郎若是有心做一件事,必會做成無疑。這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在他故意安排之下,兩人見面已經不下二十次。
次次都要問這個。
杜九娘此時已經知道玉牌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了,且這話她早已聽慣,便順口說道:「那玉牌太過於素凈了些,我不喜歡,說不戴便必然不會戴的。」
庄肅郎嗤了聲,「早晚你要後悔說了這句話的。」
杜九娘笑道:「可能性極小。」
庄肅郎還有事在身,能堵住杜九娘和她說幾句話已是極限。深深看她幾眼后,他道:「我需得離開了,你且照顧好自己。」
他正要離去,卻被杜九娘喚住了。
她從車上翻出個半尺見方的木匣子,放到他手中,說道:「這些藥丸是我自己做的,裡面有你往常吃的那幾味藥材,我又添了幾種,都是清嗓潤喉的,平日里你沒時間飲茶時,便吃點這個吧。」
她口中的幾味葯,便是在程家時他拿出的包袱里所擱的那幾種藥材。杜九娘自是知道那些葯不是林公子為她尋來的,便是庄肅郎自己的無疑。
後來再見時,她旁敲側擊套他話,才知曉他公務繁忙,有時腳不沾地半天都喝不上一口水。京城天氣又比不得江南濕潤,甚是乾燥難耐,他便常常咽喉腫痛。
杜九娘便想到了潤喉含片,想要找法子制出來。偏偏系統君旁枝末節的事情幫得上忙的不少,真正有用的東西卻一個也沒法指望它,故而她只能讓人弄來藥材煮出汁液,暗地裡慢慢試著做藥片。
本是上個月就制好了的,怎奈她帶了匣子的時候碰不到他,碰到他的時候她又沒能帶上匣子,卻是如今才能給他。
庄肅郎立刻打開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拿出一顆放到口中,不多時,清涼的感覺便充斥了唇齒之間。
他緊了緊手中的匣子,低聲問道:「你為幾個人做過這些?」
杜九娘一怔,哼道:「多了去了!國公府里人手一份!」
庄肅郎瞭然一笑,往旁邊牆上一靠,只靜靜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杜九娘本還想和他對峙,怎奈他的目光太過於直接明白,她漸漸地開始臉上發熱,有些撐不住了,索性放棄堅持,扭頭就走。
剛走了一步,就被他喚住了。
「東西極好……我還想要,你再給我做些吧。」
杜九娘頓了頓,輕輕答了個「好」字,又匆匆離去。
庄肅郎便笑了。
……
老國公終究沒熬過這個冬天。
凌世子面上哀痛萬分,實則歡歡喜喜地襲了爵,凌太太榮升為凌老太太,杜九娘則成了靖國公夫人。
接下來的那年,註定是多事之年。
先是六部中一些官員被查革職,接著江南寧、俞兩大世家被抄。大理寺根據案件中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又查到了屏陽伯、威北侯等襲爵之家,從而牽扯出了更多的人與事……
官員落馬事件頻頻傳出,貴族世家往日再如何顯赫,也能一夜沒落。
一時間,勛貴之家人心惶惶。
新任的靖國公對此毫無所覺。
他的關注點從來都不在政治之上。雖說繼承了老國公的所有人脈,但那些人想要做什麼,他卻毫不費心考慮,只知跟風而行。
這樣一來,他就省下了大把的精力和時間在私生活上,行事更為肆無忌憚。
杜九娘並不曾勸阻他。
他想要小妾,好,只管討來,只一點,小妾進門后需得聽她的;他想養戲子,好,只管讓那人進門,但他需得保證,若是戲子想和她這當家主母斗,二話不說必須得攆出府去。
靖國公對她的態度十分滿意。
凌太太卻看不過去了,時常訓誡他一番,卻收效甚微。
老國公爺活著的時候,靖國公方還忌憚母親幾分,如今他自己貴為國公爺,早已不將母親的勸阻放在眼裡。
凌老太太勸服不了兒子,便來指責杜九娘。
「京城局勢這樣緊張,你就眼睜睜看著他行差踏錯而絲毫都不過問?你這樣的女子,慣愛張揚跋扈卻不懂得軟語相夫,娶來何用?倒不如將你休了、另娶一個賢良的來得好!」
杜九娘早已使計謀拿來了管家的許可權,不怕凌老太太能怎麼著她,聞言便為難地說道:「當初我們成親的時候,是母親說『夫為天』,讓我萬事都以夫君為尊,不可妄自行事。我一直記得母親當初的諄諄教誨,一刻也不敢忘。」
說完后,她便行禮退了出去,轉眼就讓姨娘們將凌老太太斥責她的話語旁敲側擊說給靖國公說。
靖國公頓時覺得母親管太寬,便去找凌老太太講理。凌老太太說不過口齒伶俐的兒子,被他氣了個半死後,就也纏綿病榻了。
杜九娘默默看在眼裡,卻不多問。
她只要顧好身邊的人就行了。
無論丫鬟還是妾侍,凡是向她投誠的,她便都會好好護著。別的不說,起碼能保她們性命無憂。
只是現下京城的狀況,到底使她憂心。
「什麼?程家出事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這日,杜九娘剛剛起身便聽到了這個消息。她驚愕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花瓶。
紫衣忙拿了布巾來細細擦拭。
林媽媽說道:「就是昨兒的事情。聽說刑部的人忽然就闖了進去,把侯爺他們都帶走了,說是要問話。不過應當會沒事罷,侯爺和那些被處置了的可不是一條道上的。」
杜九娘聽了后,勉強笑了笑,心底卻一片寒涼。
程家為什麼會出事,她自是知曉的。
雖說他們表面看來支持新政,實際上卻一直與靖國公府暗中通氣。
皇帝每次大力推行新政,舊派貴族都明裡暗裡勾結、堅決反對。
那身居高位之人早已沒了耐心,這幾年便借了心腹之人,慢慢將那些抱團的人一個個除去。
現在已輪到了私底下使手段的程家……
那一直站在明面上的凌家,豈不也搖搖欲墜了?
庄肅郎未曾和她斷了聯繫。
每次出門,杜九娘總能不經意地「遇見」他,被他堵住、和他說上幾句話。
有好幾次,她想問他,凌家到底會怎麼樣。
可是那些話到了嘴邊,始終沒有問出口……
杜九娘點開面板,看著上面任務。
從議親,到誥命,再到斗姨娘小妾婆婆……
眼看著任務完成了大半,回家之路也已經走完大半。
如果此時凌家出了事,那麼後面的主線任務,會不會也跟著出岔子?
她深吸口氣,開始死戳面板。可叮噹聲亂響了許久,呱噪的系統君都沒有冒出來。
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慢慢流了下來。
又出現了。
這種情況,又出現了。
這一兩年,系統君越來越沉默,再不像在杜府時候那般活躍。
難道和凌府岌岌可危的現狀有關聯?
亦或是……系統君出什麼問題了?
杜九娘扶著桌沿慢慢坐下,不多時,侍妾們照例來請安。
如今不過是深秋,屋子裡卻已生起了火炭,十分溫暖。
侍妾們十分自覺,照樣是姨娘們一排、通房們一排,分站兩側。
暖烘烘的熱氣一熏,又有小妾們一大堆杵在那兒,杜九娘發了會兒呆,心裡頭疲憊厭煩的感覺越發濃烈起來。
她蹙眉拿起茶盞來,也不喝,只一遍遍機械地撇著茶末子。
侍妾丫鬟齊齊屏氣不敢出聲,蓋子與茶盞碰擊的輕微響聲就顯得格外明顯。
片刻后,紫衣垂首行到杜九娘身邊,軟聲說道:「今日陽光正好,不如奴婢陪太太去林子里散散步?」
碰擊聲停住。
片刻后,杜九娘微微頷首,「也好。」
眾人便都鬆了口氣。
杜九娘難得地遣散了其他人,只帶了紫衣一個。
一路上行去,陽光普照鳥語花香,確實讓她心情舒暢了些許。只是她到底心中有事,便讓紫衣前面帶路,她則默默跟著。
行到一處地方后,漫天的陽光猛然被遮去大半,陰涼的空氣驟然襲來,令人心曠神怡。
杜九娘環顧四周,這才發現竟是繞到了竹林之中。而紫衣,已不知哪兒去了。
她正想揚聲喚紫衣,卻發現這竹林異常熟悉。
原來是這兒……
她有些失神。
那時,就是在這個地方,庄肅郎擁著她,強行吻了她……
思及往事,她面頰不由得微微有些發熱。
正以手遮住雙頰,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突然,身後傳來踏碎枯葉的聲音。
杜九娘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她猛地回頭看去,揚聲喝道:「誰!」
一人朝她緩緩行來,嘴角帶著笑意,柔聲說道:「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