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生和蘇晚3
付家人的動作極快,不出七日,蘇晚便已送到了雲生房中。此時的雲生已換上了錦衣華服,儘管他的皮膚依舊老皺,儘管他的頭髮依舊花白,可他的眼睛,那樣神彩飛揚,燦若寶石。
雲生將蘇晚緊擁入懷,他在她耳邊激動得說:「阿晚,我做到了,你終於可以不再嫁給那個痴兒!從此之後你皆能和我在一起,看日升月落,春秋冬夏,真好!」
可他卻未注意到蘇晚的面容,她只是冷冷得看著他,道:「所以,你便私自替我做了決定?莫非你認為,你又能比那痴兒少爺好上多少!強上多少!付雲生,我與你,不過是同情罷了!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那日,付雲生終是明白,原來蘇晚於他不過是同情,而他卻錯以為那是愛情。他渾身僵硬得放開她,他嘴上依舊朝她開心的笑,可雙眼卻那樣紅。
他說,是我的錯,蘇晚,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他低下頭去乞求她的原諒,姿態卑微。第二日,他便放她離開付府。可蘇晚卻未曾回家,而是一路飄蕩,姿態孤傲。
說來也怪,雲生爹的怪病果真不出便好了。雲生自知自己已沒了存在了必要,便對府上要了一筆銀子,便一路跟在蘇晚的身後,用這樣一副佝僂的姿態,自以為是得去保護她。
抵達臨安之後,蘇晚終於對雲生有了好臉色,儘管語氣依舊尷尬,卻已開始照顧起了他的生活起居。而雲生乾脆做起了藥材生意。
萬事開頭難,藥店開張后,雲生一日日開始越來越忙,陪伴蘇晚的時日亦越來越少,時日久了,蘇晚竟聽到有人偷偷議論自己,說她這般不知廉恥,為了銀子而嫁給一個六旬老人。蘇晚生氣,卻更是無奈,是她遇到了那個叫雲生的傻瓜,讓她放不下,捨不得。可她卻迷惑,倘若自己不喜歡他,那麼究竟為何要呆在他身邊?
莫名的,眼前又浮現起當年雲生為了她不嫁給那痴兒少爺,去郊外抗石頭時的模樣。是啊……他那樣純粹的真心,又有誰捨得踐踏?
等到雲生的生意趨向穩定,他們終於過起了安穩日子。
臨安有片燦爛的花海,每年春季他們總會去看上一看,他們終於可以一起看花種樹,一齊賞荷採蓮,一起看落日,一起賞雪堆雪人。
日子過得愈加平淡幸福,他與她依舊相敬如賓。蘇晚想,這果真是她最正確的歸宿。那個夜晚,蘇晚第一次拉住了雲生的手,她的臉色泛紅,輕聲說:「雲生,雲生,當初我不過只是氣話。我是這樣驕傲一個人,我只是不允許別人擅自為我做決定罷了……」
而現在,她終於自己為自己做了決定,她決定要留在這個純粹的男子身邊,一輩子。
雲生興奮得傻笑許久,一個月後,他們終於結了親。他們還把奶娘從橫水鎮接了過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兩月之後,蘇晚懷了身孕。十月之後,她誕下一個孩兒,取名子敬。而亦是同年,奶娘辭世。
便是在這不知不覺間,雲生的長相卻慢慢變了。一年過去,他的模樣變得年輕了稍許,眉眼之中開始隱現五六十歲中年人的神態;又一年過去,他的臉色再次年輕幾分,頭頂的蒼蒼白髮已慢慢褪成了灰色。而此時,身邊已開始有人注意到了他,眾人看著他的目光開始趨於詭異。
又是一日入了夜,卧房內,雲生將三歲的付子敬擁入懷中,對蘇晚道:「阿晚,我的模樣開始起了變化,或許我們應該離開。」
蘇晚靠在他身側,乖巧得輕聲道:「不管你去哪,我都會跟在你身邊一輩子。」
「可敬兒尚小……」雲生閉了閉眼,低頭與天真爛漫的付子敬對視著,無奈得嘆息一聲,「這樣小就要跟著我們顛沛流離,委實不當。當初經過洛陽時,我無意中得知藥王世家每年都會招收新弟子入學當藥師,阿晚,我想將子敬送去洛陽學醫術,以後也好有個手藝傍身。」
於蘇晚商量妥當后的第二日,蘇晚便硬了心腸,將雲生送去了藥王薛家學手藝。而後,她便跟著他,在世間輾轉了一座座不同的城池,過上了漂泊的生活。
三年又三年,雲生的模樣從白髮蒼蒼的老者,漸漸變作了成熟穩重的中年之姿。
而蘇晚卻與他截然不同,她的臉上已出了細紋,她的美貌已隱有頹態。她開始變得焦慮起來,她總是一遍遍問他:「雲生,雲生,你可會嫌我老?你會離開我,去尋更漂亮的女子嗎?」
雲生將她抱在懷中,姿態輕柔,他說:「阿晚,你才是世間最美的女子,任誰都比不上你,你且安心。」
日子安穩,又過五年,雲生已長成三十而立的模樣,姿態成熟,面容俊朗,他竟成了這般好看的男子,周遭圍繞著他的小女子越來越多,甚至有些許媒婆找上了府來,看到面容憔悴的蘇晚,便徑直笑著對她說:「大娘,我是來為你家公子說親的。」
那媒婆將蘇晚當做了作長工的下人,她的美貌已逝,而他卻正值青春。蘇晚開始害怕,每晚都做著詭異的噩夢。她將雲生緊緊擁入懷中,黑夜裡,她又一遍又一遍得叫他的名字,「雲生,雲生,我已經老了,可你卻這樣年輕……我已經配不上你。」她蜷縮在他懷中哭泣,姿態脆弱。
雲生總是笑著揉搓她的長發,拍打著她的脊背輕聲說:「這世間,除了你,還有誰能配得上我。阿晚,你才是最美的姑娘,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黑夜裡,她撫摸著他年輕有力的脊背,她與他悲傷地纏綿。三月之後,蘇晚便又懷了身孕。
雲生說:「這處已經不能再留。我們應該離開這裡,去一座新的城池。我的面容變得這樣年輕,已經開始有人懷疑我。」
在周圍所有人都在緩慢蒼老的同時,他卻變得越來越年輕,這樣的他太過引人注目,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當天夜裡,雲生收拾好細軟,便帶著懷有身孕的蘇晚連夜離開。可終究是遲了一步,遠處依稀能聽見有官兵和鄉民的雜碎腳步聲,朝著府宅疾步而來。
遠處,火光已漫了天。雲生面容冷峻地將蘇晚抱上馬車,當即驅車趕路。此時的他,面如冠玉,七尺兒郎,俊朗無雙。
這樣一個人,只怕是個妖孽。若是不除,後患無窮。
身後官兵追得極緊,隱約能聽到一聲聲『怪物』的怒斥聲。雲生抿緊薄唇,渾身緊繃,雙眸之中隱約可見一絲煞氣。他將馬車驅到偏遠的山邊,將包裹系在背上,再從馬車內將面容憔悴的蘇晚緊抱在胸前,便進了深山之中。
蘇晚的臉色慘白,她緊緊抓住雲生的手,顫聲說:「雲生,雲生,你不要再管我,你走罷,走得越遠越好。我不能再拖累你。」
雲生的臂膀早已不是當年頹老衰敗的模樣。他的手臂寬闊有力,輕鬆得把蘇晚籠在胸前,他對她笑了笑,一邊疾走,一邊輕道:「如今所有人都叫你晚娘,可你在我心中始終是那個穿著花裙的小姑娘。」
他避開邊上的枯枝,又說:「你沒有拖累我,你為我奉獻了一生,你為了延續了香火,如今你又懷了我的孩兒,阿晚,是你拯救了我的生命,你才是我的救贖。」
身後,漫天的火光已離雲生二人越來越近。蘇晚越加著急,顫哭道:「雲生,雲生,放開我罷,我可自己趕路,定不會拖離你的。」
雲生卻不理,抱著她的手緊了緊,面上面容寒如冰霜,嘴上卻繼續柔聲說:「阿晚,這一生我最對不住的便是你和敬兒。這麼多年,我都不敢去看他。我怕他被同僚所議論,說他有個怪物爹爹……」說及此處,他的眼眸泛上了波光粼粼的紅。
而就在此時,身後侍衛卻已快步衝上前來!眼看就要抓到他,蘇晚卻奮力掙扎開他的懷抱,從他的胸前下來,轉而拉住他的手,與他一齊奮力奔跑。
那一夜,仿若頭頂的月亮都已染上了一層血紅之色,她與他雙手緊牽,好似要跑到天涯海角。
小時候,蘇晚爹總覺得是他拖累了她,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這一生,從不後悔遇到他,哪怕他不能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她亦無悔。
哪怕他被人當做了怪物,哪怕他被鄰里向衙門舉報,哪怕衙門果真聽信了讒言,覺得這個怪物,應該被絞殺。
哪怕,奔跑到了最後,她能感到腹部傳來一陣尖銳的絞痛;哪怕,這一夜,她與他的第二個孩兒,就這般消失在了她的下腹中。
可是,只要他好好得活在世上,只要他能好好得,一切便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那一次的逃亡的結果,便是她和他一路逃到了汴州,開始新的生活。
汴州是座古城,整座城池遍布青石板,下雨天時,雨水重重得打在地上,瞧上去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