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追趕是否太晚
第18章追趕是否太晚
看著喬夕顏哭,喬爸也忍不住淚,印象中永遠高高在上絕情冷意的爸爸居然會因為她哭。這讓喬夕顏不能不震動。
「對不起,我的乖女兒,是爸爸對不起你。」喬爸聲音里滿是悔恨和震慟。牽動了喬夕顏腦海里的每一根神經。
這麼多年,喬夕顏一直扮演著叛逆女兒的角色,她膽大妄為欺上犯下,什麼糟的亂的都干過。她用各種各樣叛逆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焦頭爛額,以此博取她想要的那麼一點點關注。作為女兒,她的卑微和可憐自己都不忍心去想。
她曾經以為他不愛這個家,不愛媽媽,更不愛她。她以為這個故事就像天涯里任何一個庸俗故事一樣,陪著男人吃苦奮鬥,最後他一朝功成心也跟著一起變了。
男人都愛新鮮,愛年輕,沒有什麼愛是永恆的,也沒有無堅不摧的婚姻。她一直是那麼悲觀地活著,就是因為他們的影響。
可這一刻,她的世界十級地震,也是因為他們,他們一次又一次打擊著她,摧毀著她本就薄弱的心臟,讓她手足無措,無法適從。
她什麼都說不下去,離開了走廊。喬爸爸欲言又止地跟著她。走到病房門口,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進去。
喬夕顏什麼也沒有說,默默拿過他手裡戒指,進了病房,她輕輕關上門,將他們都關在了門外。病房裡很安靜,很適合她思考。
她狼狽的像大難不死剛從冰湖裡爬起來的人一樣,受驚過度,生死一線那一刻的恐懼感還時時在她腦海里盤旋,她瑟瑟發抖,可憐至極。
這個歷史遺留問題強烈地震撼著她,最難受的時候,她始終只能相信她自己。喬夕顏本性自私,有傷口的時候,她習慣了自己躲起來悄悄舔舐,她沒辦法做到信任任何人,更沒辦法向任何人展示自己的血淋淋。
她忘了她在這個世界上還可以依靠誰,也忘了依靠別人是什麼感覺。近三十年的人生,她都是這麼習慣的,假裝堅強地活著。
所以這一刻,她忘了徐岩的存在。她不是存心的,她只是習慣了。
媽媽已經醒來,睜著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看著天花板。失血過度,她的唇色有些發白,臉色也很駭人,喬夕顏抹掉了眼淚,坐在床邊,下意識地抓緊了媽媽冰涼的手。
她手腕包得很嚴實,喬夕顏也不敢大動,只是不輕不重地抓著她,將溫暖度給她。
要多麼狠心才能對自己下這麼重的手,喬夕顏無從想象,她真的承受不起媽媽再一次的離開,那種天地間只剩她的感覺,她真的承受不起。
「媽媽……」喬夕顏剋制不住聲音發抖,「別再嚇我了好嗎?」
媽媽眼中閃爍了一下,瞬間便積滿了眼淚,她微微偏頭看著喬夕顏,一時也不忍心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的乖孩子。」她不住地說著道歉,越說喬夕顏越難受。
她拿出爸爸拿給她的戒指,遞給媽媽看:「媽媽,從今天起,你自由了,別再做傻事了好嗎?他說了,願意給你自由。」
媽媽看到那枚戒指的時候沒有太過震驚,她眼淚一直含在眼眶裡,動也不動,就這麼一直含著。
良久,她慢慢地說:「顏顏,我知道你心裡在猜,猜我和梁叔叔,猜我和你爸爸。」
喬夕顏擦了擦眼淚,心酸不已:「媽媽你要是太累了什麼都不必說。只要你幸福就好。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媽媽聽喬夕顏這麼說,扯著嘴角欣慰地笑了笑,眼眶中的眼淚也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眨了眨眼,很平靜地看著喬夕顏。很多過往,在生死的考驗后,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對於過去,放不下的,絆住腳的,一切的一切都留在了死去又活來的前一刻。這一刻,她終於平靜了。
「我和你爸爸還有梁叔叔是大學同學,我們是恢復高考那一批考上大學的。當時文革剛結束,大家都是驚弓之鳥,我階級成分不好,一般的家庭都接受不了。當時我和你梁叔叔處對象,他家裡強烈反對我們在一起,把他弄去了新加坡。那時候年輕,我們都沒想過放手,你梁叔叔一直給我寫信,我也一直在等著他。他說他掙夠了錢就回來娶我。我一直等,大學畢業好幾年我還是在等。」
「那幾年多虧了你爸爸一直守著我,照顧我,他說你梁叔叔是他最好的兄弟,照顧我是應該的,我心裡感激,和他往來的也比較多。後來我調動工作,居住的地方不定,就把地址改到你爸爸那裡,由你爸爸替我收信。」
講到這裡,媽媽突然笑了笑,不是苦澀的,反倒是帶著點甜蜜和無奈的笑意:「然後有一天,你爸爸突然告訴我,你梁叔叔在南洋死了。以後再也不會寫信回來了。我當時太傷心了,整個人都懵了,如果不是你爸爸在我身邊安慰我,也許我就跟著走了。再後來,我年齡也大了,我們那個年代,讀大學的女孩不多,像我這種畢業幾年還不結婚的,就是老姑娘了。你外婆也急,到處託人給我找對象,最後是你爸爸上門了,和你外婆說,想和我結婚。」
「你爸爸這個決定不僅讓我震驚,也讓家裡震驚了,一個根正苗紅的家庭,誰願意娶個『資產階級』小姐回家?可是你爸爸就是擰,為了和我結婚,和家裡聯繫都斷了。他當時就帶著這枚金戒指來找我,和我說,他這輩子什麼都沒了,如果我願意嫁給他,就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聽到這裡,喬夕顏手心不自覺握緊了一些。她原本以為這枚戒指是梁叔叔送給媽媽的,卻不想,這枚戒指從頭到尾都是爸爸送的。
「我也不傻,自然知道他這麼多年對我好是什麼意思,我答應嫁給他。剛結婚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一起起早貪黑地辦廠,很苦也很累,後來我懷了你,你爸爸心疼我,叫我不去廠里。他一個人在外頭拼,我看著也挺心疼的。」媽媽說到這裡,眼裡又不覺有了眼淚,她無限欷歔地說,「那是最好的幾年,你出生了,喬家終於認了我這個媳婦,也偷偷地幫襯幫襯我們,過得雖然有點拮据,但是真的很幸福。」
「你三歲的時候,你梁叔叔突然回來找我,我當時整個人都傻了,第一反應是憤怒,第二反應是認命。你梁叔叔知道你爸爸騙了我,很生氣,把你爸爸胖揍了一頓,你爸爸那麼高的個兒,挨打也不還手,他讓我選,如果不想和他過了,就放我自由。我選了你爸,選擇繼續生活。你爸爸很高興,也很感激,為了讓我們過更好的日子,他努力地做事業,一鑽進去就出不來了,我常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他人,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來了,他倒頭就睡,連話都不和我說。我和他說,我不需要做闊太太,我只希望我有個每天回家的丈夫,我的女兒能每天看到爸爸。你爸爸說我不懂事,說他做的一切是為了這個家。我們常常吵架,每次的理由都不一樣,吵到最後都不知道為了什麼吵。」
「我無數次想過逃離這段婚姻,可我捨不得你,也捨不得你爸。直到別人和我說你爸出軌了,當時我怎麼都不信,後來是那個女人找上門了,我才不得不信。我把結婚戒指還給你爸,他很生氣,指責我心裡有你梁叔叔,他就不和我離婚,死都不離,要拖死我。」
「後來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爸外頭的女人一個一個地換,久了我也麻木了。他當著我的面,立了一份遺囑,把什麼都留給你,條件是不和他離婚。我想想這輩子也不能給你什麼,如果能留點錢也不錯,就同意了。拖著拖著就這麼多年,你長大了,結婚了,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喬夕顏打斷了她:「你怎麼沒有遺憾了?你沒有遺憾你就自私地離開我?」
「顏顏,我只是活得太累了……」
「……」
喬夕顏用公共水池的水洗了把臉,站在走廊邊透氣。一下子接受這麼多沉重的過去,她心裡有如打翻的五味雜瓶,什麼滋味都有。
她突然想通了一切。為什麼她結婚的時候爸爸會說出那樣的話,所謂她婚姻的交換,不過只是他想回家的一個借口。
他一直卑微地愛著媽媽,他不自信,覺得一切都是他偷的,騙的。他不懂媽媽的難過,他自以為是地對她好,卻不知道她真正要的是什麼。他忽略了女人細膩的心思,媽媽這般執拗又玲瓏的女人,怎麼會要那些庸俗的物質呢?
她和他一樣,缺少的是愛,是安全感。
這些是錢給不了的。
兩個在一起幾十年的人,一個為了年輕時候一段感情不斷自我質疑,甚至懷疑對方,另一個,有什麼都不說,在愛的人面前要面子,要博弈,彷彿誰先服軟誰就輸了。他們吵了一輩子,卻陰差陽錯一直沒有分開。
直到媽媽自殺的前幾個小時,兩個人還在為了梁叔叔的事吵架。一輩子沒有結婚的梁叔叔成了爸爸心裡永遠的刺。時不時要拿出來撥一撥,血肉模糊也不怕,要疼兩個人一起疼。
婚姻真是一門大學問,有愛還不足以維持。如她父母這樣,不知不覺就背道而馳,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她無法去評價什麼,她只是很震動。她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也無法左右人和人的決定。兩個人的相處總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她撥了撥頭髮,一回頭,顧衍生已經滿臉擔憂地找了過來。
顧衍生皺著眉頭問她:「怎麼回事啊?怎麼弄到自殺這麼嚴重?」
喬夕顏疲憊地搖了搖頭:「太複雜了。不知道怎麼說。」
顧衍生左右打量了一下,看到夏顯文正往這邊走來,不覺皺了眉:「他怎麼在這?」
「當時正好在他公司開會,他送我過來的。」
「徐岩呢?他去哪了?這種時候怎麼沒看到他?」
顧衍生這一問把喬夕顏問懵了,她傻傻地看著她:「我忘了告訴他了……」
「天吶!喬夕顏!你怎麼這麼糊塗啊!這種時候你不通知你老公!你讓他怎麼想啊!!」她瞪她一眼,「我現在進去看你媽,你趕緊打電話給徐岩!」
說完,顧衍生就往病房走去。
夏顯文見顧衍生走開,拿了瓶水過來,遞給喬夕顏。
喬夕顏看了他一眼,問他:「我爸呢?」
「我讓他出去吃點東西了。他輸完血有點虛弱。」
喬夕顏點了點頭,接過那瓶水:「謝謝。」道完謝又想起剛才顧衍生的話,摸了摸自己的手機,這才想起手機沒電了。顧衍生走得也太快了,只顧著罵她,也不想想她的實際情況。
她無奈地對夏顯文笑了笑:「手機能不能借我一下?」
夏顯文愣了一下,將手機遞給了她。
喬夕顏接過手機,往旁邊走了幾步,撥通了已經爛熟於心的那十一個數字。她現下腦子裡也是一團糟,什麼事都想不到,就跟磨一樣,別人推一下她轉一下。她並不知道,她這個電話,有如炸彈點燃了引線,將她本就薄弱的婚姻,轟得岌岌可危……
也不知是怎麼了,喬夕顏隱隱有些不安,一時也沒想到哪裡不對,渾渾噩噩按下撥通鍵,手機里傳來「嘟——嘟——」的聲音,正在接通,喬夕顏不覺心也跟著這聲音揪得緊緊的。
「你好,請問哪位?」熟悉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電波讓他的聲音稍微改變,恍惚中喬夕顏有種奇怪的幻覺。明明早上還一起出門,卻好像很久很久沒見一樣。喬夕顏緊張得手心都要出汗了。在聽到徐岩聲音的那一刻,酸澀感瞬間擠滿了眼眶,她突然發現顧衍生說的對,她是真的糊塗,她應該早點給他打電話,這個時候,他才是那個她可以依靠的人。可是怎麼辦?她真的不會,她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處理一切,一個人承擔一切。她不會向另一個人展示她的軟弱。即使這個人是她丈夫,即使這個人是徐岩。
她慌忙擦了擦眼睛,這才想起不是自己的手機,思緒中多了一絲慌亂。她靠在牆根處,窗外的風陣陣拂來,清冷的空氣讓她漸漸平靜。
「喂?」徐岩的聲音微微上揚,不似平常和她說話那般親密,禮貌而疏離。
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發抖:「徐岩……」
電話那頭的徐岩一下就聽出了她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怎麼了?」徐岩的呼吸平緩而清淺,「你自己手機呢?你拿誰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喬夕顏覺得耳朵有點發熱,將手機換了另一邊耳朵,囁嚅半天才說:「別人的……我手機沒電了。」
「怎麼了?你不是提前下班了?還沒回家?」
喬夕顏嗓子痒痒的,只幾秒的時間就醞釀出了哭意:「我在醫院裡……我媽媽進醫院了……」
徐岩也緊張了起來:「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哪家醫院?我馬上過來。」
徐岩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喬夕顏也懵了,一個一個地回答:「我媽她做傻事,割腕,大概五個小時以前,我在醫院裡待了四個多小時了,在XX醫院。」
「五個小時,你怎麼現在才給我打電話?」
「我……」
「算了算了,」徐岩打斷了她,「我現在馬上過來,你別到處跑。照顧好媽媽。」
「嗯,我知道。」還沒說再見,徐岩已經把電話掛了,想必也是急了。
喬夕顏收起了手機,一時間知道了太多事,她腦子裡也很亂,站在牆根處鬆鬆氣。她靜靜地看著窗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原本潔白的雲全變成黑壓壓的一片,夏天的雷雨說來就來,她不過是晃了幾秒的神,雨已經下了起來,打在窗檯和玻璃上,刷刷吧嗒的聲音。雨降下來,空氣變得潮濕而悶熱,讓人覺得非常不舒適。她皺了皺眉,離開了走廊,回到病房的方向。
還沒進去,就看到耷拉著腦袋守在外面的爸爸。喬夕顏看他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心情很複雜,恨他,卻又很容易就心軟想原諒他。砍不斷的是血緣,這話真沒錯。喬夕顏頭痛得要命,扯著他走遠了些,問他:「你現在到底什麼打算?」
爸爸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說:「我只想偷偷地看看她,她好了我就走了。」
喬夕顏犀利地瞪他一眼:「就這樣?你把她的人生弄成這樣你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不會原諒我的……」
「廢話!」喬夕顏沒好氣地說,「你做的是人做的事嗎?你為什麼要出軌?你知不知道你出軌對她打擊有多大?為什麼要這麼對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爸爸低著頭,眼神中滿是灰暗和難掩的悔意:「我是真的想放她自由,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說好和一個人過一輩子,半途再去找別人,難上加難。」
以為換個人也可以,可是換了很多還是想著最初的那一個,若不是被人算計了,他們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那個憑空降臨的孩子,徹底將他回家的路堵死了。妻子不會原諒,女兒更是深惡痛絕。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活到這把歲數,他又怎麼會不懂?喬夕顏眼中有蔑視,有怨恨,可血緣還是讓她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她死死地盯著他,最後說道:「我不會幫你什麼,一切都等媽媽好了以後做決定。」
喬夕顏覺得很疲憊,一切都讓她覺得疲憊,她本來也不是什麼感情專家,寫了幾本酸文娛人娛己而已。這會兒讓她斷這感情債,她完全毫無頭緒。
此時顧衍生看完喬媽,和夏顯文去辦一些方才著急沒辦完的手續,她和梁叔叔留守。梁叔叔從進醫院到現在一直守在病房裡,媽媽沒有抗拒他的照顧,因為坦蕩,所以無畏流言。不論梁叔叔做什麼,媽媽總是會扯著嘴角對他說「謝謝」,對爸爸,她看都不看一眼,看似待遇天差地別,卻很明顯地能感覺到親疏。
至親至疏夫妻,親如骨肉,疏至陌路。男女之事,一直是最難解的疑難。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久了,不管是不愛了還是愛累了,總會下意識地逃避,認為換一個人也可以,可女人則不同,愛到死角愛到沒有退路的時候,她們多是選擇傷害自己。
沒有哪一種愛是不疼的,真正砍斷一段感情的辦法,就是不去見,不去賤。若兩人一直剪不斷理還亂地糾纏在一起,那便是緣分未盡,愛意未消。一段感情,只要其中一方狠下了心,僅憑一個人執著,又怎麼維持得下去?喬夕顏長嘆了一口氣,想來想去想不透徹,她轉身準備給媽媽添點茶,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喬夕顏吹了雷雨的風,又吹這中央空調,覺得冷熱有點難受。她抬頭看著徐岩,他大概是趕著過來的,頭髮都亂了,西服的肩膀上全是深一塊淺一塊的水痕。
媽媽見他來了,動了幾下想坐起來,最後被徐岩按住:「媽媽你別動。要什麼我來。」
媽媽眼淚婆娑地抓了抓徐岩的手,自責地說:「瞧瞧我這做長輩的,叫你們小輩這樣,真是白活了。」
徐岩安慰她:「媽媽別亂想了,我們都在的。」
「……」媽媽一貫喜歡徐岩,兩人一問一答,喬夕顏也搭不上話,正準備出去,就聽徐岩淡淡叫住她:「等我會兒,有點事和你說。」
「……」喬夕顏回頭,見他臉色冷峻,一時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他生氣了嗎?氣她沒有及時通知他嗎?可他也不是大夫,就算第一時間通知了,也只能安慰安慰她,幫不到媽媽什麼。況且那會兒很亂,她早已什麼都記不得了。
她以為,他能理解她的。
徐岩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掛斷電話,他還沒完全把這些消息消化,顧衍生的電話就來了。
她在電話里一個勁催他快點到,他這才知道,原來顧衍生也是在醫院的。
事情發生了,喬夕顏通知了所有她覺得重要的人,唯獨沒有他,這個結果,甚至比喬母自殺更讓他難受。
人說,夫妻是生命共同體,可是他的共同體,每次在有事的時候,總是把他推得遠遠的,生疏得他都不願意去面對。他不想去矯情地想什麼情啊愛的,可是這種不被需要的感覺,真的讓他深受打擊。
他摒除一切雜念,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才發現,她忘了告訴他病房號碼,他下意識地把剛才她拿來給他打電話的手機號碼調了出來,回撥,想著既然她能借到手機,應該是認識的人,也許能碰運氣碰到她。
他急急往病房的方向走,從接到消息到到達醫院,他連一口水都沒喝,嗓子眼乾乾的,神經也綳得很緊。他握著手機,四處張望了兩眼,突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夏顯文正拿著幾張單子往繳費處走來,他還沒來得及詫異,就看到夏顯文突然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然後,他聽到聽筒里傳來夏顯文清晰的聲音:「喂?」
徐岩心中微微一顫,目光由詫異變得凌厲,還夾雜著受傷和自嘲。心臟像被火燒以後驟然丟進冰水,麻痹極了。無力感從腳底心蔓延至頭頂,耳畔夏顯文不住「喂喂」的聲音,像千聲萬聲嘲諷,讓他幾乎要站不住腳。
他停頓了很久,才努力鎮定地說:「是我,徐岩。」
夏顯文的目光還停留在單子上,徐岩看著他走進繳費處排隊的隊伍,他說:「你找喬夕顏嗎?她現在在病房裡。」
「我想問問病房號碼,我現在好過去。」
「哦,好的。」夏顯文報出了號碼。那麼理所當然,彷彿他才是喬夕顏的自己人,對一切都了如指掌。而他徐岩,像個陌生的來探病的人。
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徐岩覺得呼吸是那麼困難,身上還帶著雷雨的潮氣,頭髮全濕了,毫無精神地耷拉著,他那麼急地趕來,卻彷彿成了個最大的笑話。肺里的空氣好像都被抽空了,胸腔里有一種灼熱的撕裂感。
疼,和陳漫十年的感情,分手都不曾讓他有過這種感覺。而喬夕顏,他盡心呵護著的喬夕顏,所做的一切,是真的讓他受傷了。
這一次,徐岩是真的感受到了,她是個很堅強的人,只在他面前堅強;同時她也是個很脆弱的人,在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面前脆弱。
這樣的結果,又怎麼能讓他不疼?早上出門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甚至兩人分手的時候,徐岩還情不自禁地親了親喬夕顏,那樣安寧和諧,不過幾個小時過去,一切就已經天翻地覆,原來他以為會到永遠的平靜只是一個絢爛的泡沫,輕輕一戳就破了。徐岩身子綳得緊緊的,他覺得體內的鬱氣蓄勢待發,但他卻努力地剋制。他告訴自己,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決定共度一生的人,可他努力地自我催眠,仍舊無法阻止心臟痙攣地抽痛。
兩人面對面站在人跡罕至的樓梯間,大熱天,醫院的樓梯間沒有空調,大家寧願在電梯口排隊久等也不願意多動腳。這也給他們帶來一些便利,至少說話沒人打擾了。
喬夕顏有些出神地望著樓梯轉折處的天窗,窗外雨聲潺潺,夏天的雷雨一下起來就密布交織,沖刷著明亮的玻璃,一道道水痕讓窗外的風景變成一片混沌,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只是隱隱的,天將黑未黑地暗下去了。一天就這麼在兵荒馬亂中落下帷幕了。
喬夕顏轉過頭來,看了徐岩一眼,動了動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她只覺得體乏無力,此刻,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找個肩膀好好地靠一靠,她在心裡萬分祈禱徐岩此刻不要和她計較那些盤根錯節的錯誤,因為她自己也說不清,想不明。
徐岩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一直盯著喬夕顏,一雙眼彷彿是夜裡四處掃射的鐳射燈,讓她覺得無所遁形。
「你今天忙了多久?」他嘴唇輕啟,乍一聽他的語氣很是平常,然而平常中已經夾雜怒意。
「今天真的很亂,什麼都措手不及,我完全亂了陣腳了。」
「是嗎?」徐岩冷嘲地笑了笑,「你多亂呢?亂到能通知夏顯文和顧衍生,卻偏偏到我這就忘了?」
喬夕顏閉上眼,無力爭吵,疲憊地說:「我在夏顯文的公司開會,當時正好在一起,他只是正好送我過來而已。顧衍生,她正好打電話來了,我一說完手機就正好沒電了。」喬夕顏自己都不記得到底說了幾個「正好」,說到最後,她自己都笑了,誰說不邪乎呢?所有的事都撞一塊了,這巧得連她都沒法說服自己。
「喬夕顏。」徐岩目不轉睛地用目光焦灼著喬夕顏,「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可是這麼大的事你不告訴我,你知道你這麼做讓我多被動嗎?」
「我自己也很亂,我們家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沒想到。」
「你們家?」徐岩又是冷冷的一聲笑,摳著字眼質問她,「我們難道不是一家人嗎?」
喬夕顏有點懊惱地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時真的很亂,什麼都記不得了,再說我叫你來了你也沒辦法解決,你又不是大夫,而且這確實是我們家的私事,和我們倆沒什麼關係。」
喬夕顏淡然的態度讓徐岩的心像崖邊的碎石一樣墜入谷底,好像無形中有台碾壓機將他的心臟碾成齏粉。
結婚這麼久,他一直在婚姻里自我反省,改進,不斷摸索著兩人的默契,只為能將這樁婚姻長久地延續下去。前一段感情的失敗對他的打擊也不算小,他認為的兩人的相處方式並不適用於他和陳漫,兩人在日漸親密的生活里漸行漸遠。正因為前一次失敗,他才對喬夕顏格外用心,他是真的用了心在呵護她,忍讓她,他以為感情就像花一樣,只要用心照料,總會開花結果的,卻不想,和喬夕顏的感情,就像乍然一現的曇花,美是美,只是短得殘忍。
也許是註定的吧,他註定在感情這門課程里掛科,不管怎麼努力都是徒勞。
他失望地望了望遠處,幽幽地說:「在你心裡,其實我們倆也沒什麼關係吧?」
他不等喬夕顏回答,轉身走開了。重新步入中央空調遍布的區域,徐岩也不知怎麼,冷得一顫。
感情這種東西是相互的,他不斷地付出,也會希冀得到回應,可喬夕顏就像一塊怎麼都捂不暖的石頭,他以血肉之軀靠過去,她卻用冰冷予以回應。他感到挫敗和失望,她想要的安全感,他好像怎麼給都不夠,而她的心,是這世界上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就像天空中的月亮,好像觸手可及,其實遙之千里。
沒有什麼愛是毫無底線的。他也會累,他也會有迷茫和不知所措,他也會傷心,他也會脆弱。她不懂,他也不再希冀她能懂。
徐岩離開的背影像某部文藝電影的鏡頭,慢慢地拉長慢慢地景深,最後消失在一片斑斕中。窗外唰唰的聲音像一曲激狂又沒有章法的樂章,亂她心神。
她無助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只一瞬間,淚盈於睫。
多麼脆弱的感情,多麼不堪一擊的婚姻。甜言蜜語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難。徐岩又何嘗靜下來理解過她呢?聽到的看到的就都是真的嗎?她不是不想解釋,她解釋了他也不信,他已經給她定了罪,何須她再解釋呢?這又怎麼能怪她沒有安全感?她想要無條件的信任,可她給不了,也要不起。她連自己都愛不好,更不會愛別人。她對徐岩,只能循著本能摸索著愛,誠然,一切都還不夠。
喬夕顏覺得和徐岩的婚姻就像溫室里的花朵,不出溫室,美麗芬芳滿園儘是,一旦出了溫室,就只能被風雨摧毀,最終頹敗。
一個人回到病房,大家都在病房裡,徐岩臉上掛著關切的表情,十足誠懇,饒是喬夕顏這麼尖酸刻薄的性格也挑不出錯處。她沉默地站在一旁,聽著他和媽媽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
過了一會兒,夏顯文推門而入,徑直走向喬夕顏,遞了幾張單子給她:「伯母的手續全都辦好了,大概還要住幾天,這幾天好好休養。」
媽媽臉色還是有些發白,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吊瓶里的營養液一點一點注入她體內,她看了看夏顯文又看了看喬夕顏,問道:「這小夥子是?」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喬夕顏和徐岩同時怔了一下,最後是夏顯文自己笑眯眯地回答:「伯母,我叫夏顯文,是喬夕顏的大學同學,現在是她小說的投資方。剛才因為正好在開會,就順道送她過來了。」
喬媽媽笑了笑,用略顯虛弱的聲音說:「麻煩你了,家醜啊……」
夏顯文也是聰明人,不探究也不裝不懂,用很是平常的口氣說:「伯母好好養病就好。」
「顏顏,給小夏倒杯茶。」
夏顯文連忙拒絕:「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徐岩來的時候喬媽沒說倒茶,這會兒喬媽卻堅持讓喬夕顏給夏顯文倒茶,不必多說什麼,親疏立顯。
夏顯文也不再推辭什麼。喬夕顏從醫院給高幹病房準備的消毒櫃中拿了一次性紙杯,走到飲水機跟前倒茶,她先倒了點涼的墊在底下,又換了熱的一邊來接。
病床上的喬媽和徐岩還在說話。
「今天弄得你們都沒上班,我這做媽的真是造孽。」
徐岩的口氣很溫柔:「哪裡話,媽媽你別多想了。」
「你一會兒請小夏吃個飯,謝謝他今天的幫忙。還有把顏顏帶回去,她也在這待了一天了,聽她梁叔叔說,她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聽到提及自己的名字,喬夕顏分了點心,她回過頭,剛想拒絕媽媽的建議,就聽到徐岩很快地回答:「不用了。」他拒絕得很果斷,「喬夕顏就留在這吧,有她在這照顧比較好,我回去一趟再來,去拿點日常用的。」
喬夕顏呼吸一滯,手一抖,飲水機里滾燙的水就澆到了她的手上,她「啊」地尖叫了一聲,紙杯「啪」的一聲掉到地上,全撒到了她的腳背上。還好兌了些涼水,不算太燙。只是這手是結結實實的被燙了,她嘶嘶得抽著涼氣,捂著被燙的手指一動不動。
夏顯文眼疾手快地過來把飲水機的開關撥上去。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喬夕顏身邊,在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幾下將她拉到了洗手間,開了水龍頭,將喬夕顏被燙傷的手放在水柱里使勁地沖。冰涼的水澆在創口上,緩解了一些疼痛。也讓喬夕顏混沌一片的腦子清醒了一些。
的確,她不放心媽媽,也不準備回家,可是這話她自己說出來和徐岩以那樣冰冷的口吻說出來,意義完全不一樣。別人聽不出來,可她卻聽得很清楚,他是在拒絕和她一起回家。
剛才,她分了心,把手燙了,第一時間衝過來的,是夏顯文而不是他。就在她被夏顯文拉進洗手間的那一刻,她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徐岩一眼,她心裡還是希望他會過來,像以往一樣,心疼地帶著她去沖水,塗藥,可是那一刻,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原來徐岩冷下來是這樣的,就好像當初陳漫和她說過的一樣。他的好,真正就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怎麼辦,還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她已經覺得無力招架了,習慣一個人的呵護再去戒掉,比一直承受傷害來得還要更痛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