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疼不起的愛情
第19章疼不起的愛情
梁叔叔從醫生那裡要了一管燙傷的藥膏給喬夕顏抹了點,冰涼的藥膏讓手上火辣辣的灼痛感緩解了許多,只是手指還是覺得有些麻木。
從頭到尾徐岩只問了她一句:「還好嗎?」
好冰冷好沒有感情的一句話。喬夕顏自然知道,他不是在關心她,只是怕長輩們瞧出端倪來才刻意為之。
上天在創造人類的時候,大約是為了更好地表達情感,才創造了語言這個能力,可是有時候,正因為有了這個能力,很多事才變得更複雜。
徐岩待了兩個多小時,喬夕顏再也找不到機會和他說什麼,他對她表現得很冷漠也很抗拒,這讓她無從下手。
夏顯文要離開的時候,喬夕顏去送他,徐岩也正好一起出來。
三個人斜成一條線走在走廊里。喬夕顏走在最後,徐岩和夏顯文客套地說了幾句,她沒有插嘴。
夏顯文開車要走的時候,徐岩正往停車場裡面走,他的車停得比較遠。
喬夕顏站在車窗前對夏顯文說:「今天謝謝你了。」
夏顯文對她很溫柔地一笑:「不用,這是我應該做的。」
喬夕顏抿了抿唇,壓低了聲音說:「希望你以後不要過來了。」
「為什麼?」夏顯文淡淡地問,卻並沒有感到震驚。
「會有誤會。不好。」
「你怕誰誤會?徐岩?」
喬夕顏沉默,看了一眼徐岩正往這邊駛來的車。熟悉的休旅車前燈閃了閃,他甚至招呼都沒打,直接從她身邊擦身而過,開走了。
喬夕顏心裡揪起來的疼,卻還是死咬著牙齒不表現出來,平靜地對夏顯文說:「我媽媽很喜歡徐岩,她現在心情本來就不好,我不希望她再操心了。」
「你怎麼知道你媽媽就不喜歡我呢?」他說這話的語氣有點玩世不恭,彷彿是要逗逗她。
「你和我是什麼關係呢?你要我媽媽喜歡你做什麼?這麼操心我又是要做什麼?我不會離婚,離婚了也不會和你在一起!夏!先!生!」最後三個字喬夕顏咬得很重。她一貫不怎麼會說話,一激動就口不擇言。對誰都一樣。
夏顯文良久地打量著喬夕顏,意味深長的眼神,他臉色慢慢沉下去,聲調也降了下去,他單手扶著方向盤,看著遠方,一字一頓地說:「很好,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說完,他也開車走了。
引擎發動的聲音在喬夕顏耳畔響徹,嗡嗡的,燥得她腦子很亂。看著夏顯文的尾燈,喬夕顏的表情有些呆。她自嘲地想,她好像是個天生不會談戀愛的女人,不會溫柔,不會服軟,明明錯了還是希望男人先來低頭,她明明知道沒有男人會真的為了愛情匍匐在女人的腳下,也沒有什麼感情是能任她反覆踐踏的,可她就是這樣,從骨子裡就彆扭,骨子裡就矯情得很。她的自大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自卑,記起很久以前曾看過一篇文章,說這個社會上每個人都有點心理疾病,她想,她的大概不止一點。
走出醫院,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去守夜。現在醫院裡只剩爸爸和梁叔叔,爸爸進不了病房,梁叔叔一個人照顧媽媽,她覺得不是很方便。
夜色漸襲,暮色已沉,路燈一盞一盞整齊劃一地照亮著整潔的路面。醫院外的大路兩邊種了兩行梧桐樹,因為年代久遠,樹都長得很高很茂盛。遮住了天空中銀月的光芒,只留點滴斑駁的光影映在地面上。
隨便找了個鋪子吃了點粥,坐在人來人往的店鋪里,喬夕顏想給徐岩打個電話,才想起手機沒電,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鼻子一瞬間就酸了。
她有點生氣,對自己,也對這個現實。人生每一次的成長都讓她覺得無助和無力,很多時候現實都無形地替她選擇,她毫無目標地隨波逐流,任其發展,最後變成今天的樣子。
她好討厭自己現在的樣子,卻無力去改變什麼,這種感覺,真的好難受。
一個多小時后,徐岩又回到了醫院。帶了一些日用品,也把喬夕顏的充電器帶來了。
他沒有多和喬夕顏說什麼。媽媽需要休息,病房裡只留了喬夕顏一個人。她曾經出去兩次,第一次出去,她假裝去找大夫,其實是想看看徐岩走了沒有,病房外的椅子上沒有徐岩的身影,她張望了半天,才在走廊盡頭看到他蕭索的背影。
她不喜歡煙味,他已經戒煙很久,卻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他又抽上了,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在煙霧中逐漸朦朧,她的視線也被水汽模糊了。
突然很想上去抱抱他,可是她不敢,她怕他會推開她。
嘆著氣回了病房,一坐就到半夜。病房裡有留守的陪床,只是他們三個都在外面,想來應該不好過。
第二次,喬夕顏輕手輕腳地出來,發現走廊上只剩徐岩一個人了。
折騰了小半天來來去去的,他也累了,歪著頭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他睡著的時候都皺著眉頭,彷彿有什麼難解的煩惱一併被他帶到了夢裡。
喬夕顏躡手躡腳地向他走近,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靠近他,取一點點暖意,像以前一樣。只是她還沒靠近,他已經醒了,他睡得並不沉,再加上神經高度緊張,一丁點聲音都足夠他醒來。
他眼中血絲一條一條,初醒的渾濁還逗留在眼眶裡,看著她的眼神也沒有那麼疏遠,反應略顯遲鈍,看了她半天才問:「怎麼出來了?」
喬夕顏頓了頓,有些尷尬地說:「媽媽睡了。」她看了周圍兩眼,問他,「爸爸和梁叔叔呢?」
「在對面的酒店裡,岳蘇妍給他們開了房間休息。」
「哦。」喬夕顏抿了抿唇,鼓起勇氣說,「要不,你回去吧?要是太累的話?」看他那麼累,她也不忍心他再繼續跟著。其實她本來想說,如果累就進去睡下,裡面有陪床的地方。只是開口就說了這麼一句,後面的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這會,她真的很怨恨自己的嘴拙。
徐岩原本還有的幾分困意瞬間消散,看著她的眼神也由古井無波變成無限譏諷,他冷冷地一笑,譏誚地說:「現在我們倆還在一起,我就是女婿,是半子,以後要是不在一起了,我自然不會管這些事。」
她後背涼颼颼的,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她知道他誤會了她的意思,想解釋,可他的話說的實在是刺耳,尤其是那一句「以後不在一起」,猶如一把把的刀戳在她心上,讓她全身的血液逆流,她體內的反骨細胞又開始活躍,她幾乎本能地頂撞:「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徐岩冷然地說:「你什麼都可以不告訴我,什麼都不需要我,你和我結婚又有什麼意義?」
喬夕顏冷嗤一聲,反問道:「告訴你你又能做什麼?徐岩,你搞清楚,你不是神,不是什麼都可以解決!」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和我結婚呢?喬夕顏,我們這樣,累嗎?」
徐岩死死地盯著喬夕顏,這一句句的質問把喬夕顏的煩悶推到了制高點。彷彿怕輸了氣勢一樣,喬夕顏口不擇言地說:「當初會答應和你結婚,是我爸爸需要你們家的支持,我只有嫁給你,他才能得到支持,才願意回到我媽身邊去!」喬夕顏毫不示弱地看著徐岩,幾乎一字一頓地說,「徐岩,你不要一直找我的毛病,不要一直問我為什麼結婚。那你呢?你為什麼和我結婚?你不要告訴我你愛我!我們結婚前明明連見都沒有見過!既然大家都目的不純!你憑什麼一直質問我!?」
喬夕顏一股腦兒把一直以來憋在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所有的人一直對她說,徐岩很好,對她很好,他們會過一輩子。可是大家的依據到底是什麼呢?
作為徐岩的枕邊人,喬夕顏一直沒有想通他為什麼會對她好。他們沒有談過戀愛,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就結婚了,好像過著很簡單很幸福的婚姻生活,卻始終讓她覺得差了什麼,她常常覺得這種幸福像海市蜃樓,她多眨眨眼就會不見,這種如履薄冰的感受,旁人又怎麼會懂?
有時候,不安就像魔鬼,一旦住進了人的心裡,就決計不會離開,風平浪靜時短暫沉寂,一旦風雲驟變,它便出來興風作浪,直至兩敗俱傷。喬夕顏不想看見這樣的結果,可她真的控制不住。
徐岩的表情很嚴峻,他瞪著她,眼神是那樣銳利,讓她都有些怕了。她以為他會罵她,卻不想,他只是冷冷地轉身,拂袖而去。
喬夕顏突然就慌了,她怕他就這樣走了,慌忙而狼狽地追上去,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角,問他:「徐岩,你去哪兒?」她口氣突然軟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突然眼眶就紅了,喉間哽咽,聲音也啞了,「徐岩你別走,你知道我的,我氣頭上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徐岩停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可是我累了。」徐岩輕輕地掰開喬夕顏拽著他衣服的手,疲憊地說,「你一次一次在氣頭上,一次一次說著傷人的話,我把心都掏給你,你還嫌不是熱的。」
他頓了頓,轉過身,冷靜地看著喬夕顏,眼中再沒有任何期待。
「喬夕顏,我們離婚吧。」
「……」
喬夕顏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幾乎本能地問他:「你說什麼?」
徐岩輕嘆了一口氣,重複道:「喬夕顏,我們離婚吧。」
喬夕顏還是難以置信,又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徐岩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才說:「何必呢?說幾遍都是一樣。」
喬夕顏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她惶恐害怕,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是無助地看著徐岩,良久才說:「我媽媽現在這樣……她真的經不起打擊了,我不能答應你離婚。」
她知道她說的這一切都只是借口,但是只要能先拖延著,什麼方法她都願意用。
如果不是徐岩提出「離婚」二字,喬夕顏不會知道,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是這麼重要。離婚這個字眼,她只是想一想都會覺得心痛。
喬夕顏一直不懂婚姻的意義。從前的她就像大海中自由遊動的一尾魚,半推半就地進了婚姻這張網,從網洞中看著一如從前的那片海,以為一切都是一樣的,直到這張網被收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處掙扎,越掙越緊,連呼吸都成了奢侈。
徐岩看著她的眼神很是複雜,他想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不會告訴媽媽,這件事是我們的事。」
說完,他不再留戀,轉身離開。那一晚,徐岩再也沒有出現。
之後徐岩每天還是會來醫院,對喬媽很是孝敬,還偷偷給喬爸製造機會。當著喬夕顏爸媽的面,他還是從前的樣子,待她溫柔又有耐心。只是病房門一關上,他就彷彿陌生人一樣離開。
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交談。這樣的平靜,讓喬夕顏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媽媽的身體恢復得不錯,醫生宣布再住兩天就能出院。喬夕顏欣喜的同時又感到惶恐。媽媽出院,意味著她必須面對和徐岩的所有問題。
坐了一整天,晚上爸爸過來,一方面她想給他們一點時間好好談談,一方面她自己也需要回家一趟了。喬夕顏收拾了東西,把徐岩帶過來的換洗衣物裝好,自己一個人回了家。
喬夕顏疲憊地開門。屋內一團黑,玄關處她匆匆脫下的拖鞋還不規整地擺在原處。沒有人「不經意」地走出來揶揄她一句,「徐太太,你回的真早啊!」也沒有人給她放好洗澡水,催她洗了快去睡。
其實只有幾天而已,喬夕顏卻覺得,他好像走了好久一樣。
那種強烈的陌生感真的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推開家門,空氣似乎都有些不通暢,明明是很整潔的家,卻讓喬夕顏有種空氣中灰塵過度的不適感。她隨手把東西放在沙發上,正準備去倒杯茶,卻不小心絆倒一個行李箱。
那是徐岩最常用的一個行李箱,此刻正收拾得滿滿的,靠在牆邊。
喬夕顏的心一點一點地下墜,嗓子里像塞了一塊石頭一般難受,鼻子酸得快無法呼吸了。
徐岩果然是徐岩,不會輕易地下決定,可是一旦下了決定,也不會輕易更改。
他是個可怕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把身邊的女人寵得無法無天人神共憤,當那個女人已經雲里霧裡找不著北的時候,他卻又決絕地離開。
就像當初對陳漫一樣。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曾經高高在上的喬夕顏,也一如陳漫那樣,卑微而可憐的,在心裡期盼著徐岩的回顧。
喬夕顏捂著眼睛,良久才稍微平靜。
洗過澡,喬夕顏睡不著覺,在家裡翻箱倒櫃找了根煙,坐在陽台上沉默地抽著。
她有多少年沒有碰過煙她自己也不記得,只是煙草吸入肺里那種寂寞又悲傷的感覺,一如既往的熟悉。
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像被扔在黑暗森林裡一隻脆弱的麋鹿,隨時隨地都可能成為猛獸的晚餐。害怕,那麼害怕,卻始終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只能不停地奔跑,奔跑,跑到肺里最後一絲空氣也消弭。
她閉上眼睛,空曠的房子讓她置身其中愈發顯得可憐,她摁熄了煙,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將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團。
凌晨,家裡的大門被打開。喬夕顏聽見聲音,一時欣喜若狂,連拖鞋都忘了穿,跑到大門口,看見是徐岩回來,心裡激動不已,彷彿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說,可是到了嘴邊,卻只剩一句:「回來了?」
徐岩沒有抬頭看她,換了拖鞋進了門,隨意地坐在沙發上,疲憊地用手指捻著眉心。
喬夕顏尷尬地站了一會兒才想起該去給他倒杯茶,趕緊轉身進了廚房,給他倒了一杯帶著微微冰涼的礦泉水。
她輕輕地將水杯放在徐岩面前,徐岩瞟了一眼,疏離地道謝:「謝謝。」
兩個平常的字簡直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他抗拒她的姿態是那麼明顯,饒是她沒臉沒皮也能感受得出來。
「我們談談好嗎?」喬夕顏絞著手指,鼓起勇氣說。
徐岩沉默了一會兒:「談什麼?」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好,但是我願意改。」
「然後呢?」
「我不想離婚。」
徐岩定定地看著她,抿著唇,微微揚眉說:「喬夕顏,你似乎完全搞錯了。我不是欲擒故縱也不是在使激將法。我覺得我們倆不合適,分開比較好。」
喬夕顏心裡咯噔一跳,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不合適」這三個字喬夕顏曾從徐岩口中聽說過,就在當初她問他為什麼和陳漫分手的時候,他也是如是回答她的。
她無法想象,也不敢相信,難道一切真的無法挽回了嗎?「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就因為這一件事判我死刑?」喬夕顏眉頭皺了起來,她倔強地說,「徐岩,我不服。」
「不是這一件事,太多太多,從我們結婚到現在,你由著性子做了多少讓人沒辦法接受的事?你自己恐怕都不記得吧?」徐岩看著她,「你是我老婆,所以我讓著你,哄著你,把你當孩子,可是喬夕顏,你怎麼能真的把你自己當孩子?你想想,你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是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該做該說的嗎?」
喬夕顏顯然沒想到徐岩會說出這麼嚴重的話,喉間不覺乾澀,她無助地看著沙發上那道熟悉又修長的身影,緊緊地抓著自己的睡裙,聲音小小地說:「我會改的,你說的一切我都會改的。」
「我給了你一年多的時間,你不僅沒有改,反而變本加厲。喬夕顏,我沒有那麼多耐心了。」
徐岩倏然從沙發上起來,向浴室走去。喬夕顏跟在他後面,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說:「徐岩,別這樣。」
徐岩慢慢地回頭看她一眼,眼神那樣遙遠冷徹:「行了,睡覺吧。我明天六點的飛機,我很累。」
「……」
洗完澡,徐岩到客房休息。良久,他才聽到主卧的關門聲。彈簧鎖不輕不重的「咔噠」聲在空空曠的房子里久久回蕩,徐岩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喬夕顏瘦了,臉頰微微地陷下去,鎖骨更加突出,一雙手一伸出來,上面都是明顯的青筋。這段時間她大約也累了,一直以來肆意妄為被人捧著的女人,一遇到點事就飛速地成熟,這種成長是會讓人心疼的。她臉色不好,只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還剩點神采。他不曾見過這樣的喬夕顏,軟弱,無助,像被人拋棄的流浪狗。她用那樣的姿態向他服軟,在她拉著他衣服的那一刻,他差一點點就心軟了。可是他最終還是沒有回應她的示好。
人都是自私的,一直付出,一直得不到回應,神也會累的。
像女人想找個知冷暖的男人一樣,他也想找個會心疼他的女人。
時鐘嗒嗒嗒的機械聲音,吵得徐岩頭有些痛,大概是心情不好,抑或是白天空腹喝了點酒,此刻,胃痛得痙攣。徐岩捂著胃部,臉色灰白,再也不復從前的堅毅從容。
此刻,他的心也和他的胃一樣,瘋狂地抽痛,向他這個不愛惜的主人抗議。
他一直以來都想過很平淡的生活,不想做故事裡轟轟烈烈的主角。和陳漫是第一次談戀愛,他以為可以到永遠,所以他用心地珍惜她,呵護她。可是最終,他失敗了。第二次,他選擇了和喬夕顏結婚,沒有那麼多激情了,但他還是用他的方式疼她,寵她,可是他仍然失敗了。他不知道人生到底要遇到多少人才會真正遇到想要的那一個。他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也許,在還沒有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已經心死在路上了。
每一次他很累地結束工作,他也會希望喬夕顏像個賢惠的妻子給他做點吃的,或者給他捶捶背,可是每每這時候,他一推開書房,看到的,是另一個眼底青黑一臉缺覺的臉。
每一次他很累地回家,也會希望喬夕顏給他留一盞燈,他也會自私地想要她等等他,可她就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到點就睡著了,當他打開房裡的燈,看著她熟睡中那孩子氣的臉龐,他告訴自己,這樣也挺好的,看她幸福,他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一直有胃病,是創業最初應酬太多熬出來的,他後來不喝酒,是因為他喝酒容易胃出血,他從來沒有和喬夕顏說過這些,說了也沒什麼用。喬夕顏什麼都做不了,看到她哭,他比她還要難過。想起那次他從醫院出來,接到她的電話,她急急地問他為什麼還不回家。他笑了,略顯苦澀。
她就是這麼一個像孩子一樣的女人,一邊是沒心沒肺的可愛,另一邊是沒心沒肺的殘忍。可是他就是喜歡,他喜歡她這麼簡單,所以他總是想回家。
他不忍心讓她做什麼,也不想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告訴她,他一直在努力忍耐,將就。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走不到心裡。通往她心裡的路太長,太崎嶇,他退縮了,放棄了。
她會恨他吧?徐岩默默地想。就像陳漫直到離開都在恨他一樣,未來,喬夕顏也會恨他。
他輕嘆了一口氣,就這樣結束吧。他回去過自己簡單的生活,放她去尋找更好的人。這樣的結果,對誰都好。
兩天後,媽媽出院了。只是徐岩不在,他出差了。
徐岩從出差的那天早上開始,就再也沒有回來。她打過兩次他的電話,他都在忙,不知道是在開會還是什麼,沒說到兩句就掛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時至今日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關心是那麼少。回顧這一年多的婚姻生活,喬夕顏幾乎找不到一丁點亮點。
她沒辦法像別的賢惠的妻子,將他打點得裡外妥帖,也不夠溫柔,不會討好,甚至,她連孩子都沒給他生一個。
她懊惱地拍了拍腦袋,還真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思前想後,她決定向顧衍生求助,不管是在任何方面,喬夕顏都有「不恥下問」的精神。
電話接通,顧衍生那邊很是嘈雜,小孩子鬧來鬧去的聲音差點把喬夕顏耳朵炸麻了。半天,顧衍生似乎從混亂的中心走了出來,終於安靜了下來。
「找我什麼事兒啊?」
喬夕顏扭捏了一下,回了一句:「沒什麼大事兒。」
「哦!」顧衍生問她,「你媽媽身體好點了嗎?」
「沒什麼事了,」喬夕顏撥了撥有點劈掉的指甲,說,「現在我爸爸在照顧,我媽不和他說話,但是也沒抗拒了。」
顧衍生笑了笑:「是這樣的,少年夫妻老來伴。」
「嗯。」
顧衍生隨口問道:「那你和徐岩呢?那天我瞅著你們好像在吵架啊!」
喬夕顏尷尬地笑了笑:「您真是火眼金睛。」她厚顏地說,「我們確實吵架了,他現在已經不回家了。」
「靠!這麼嚴重?」
「嗯……」喬夕顏無助地說,「顧衍生,救救我。」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可以確定你已經無藥可救。」
「現在不是貧的時候!」
顧衍生很沒人性地笑了笑:「別那麼緊張,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睡一覺就好了。再說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又不是要離婚!」
喬夕顏悲哀地翻了翻白眼:「他現在就是要和我離婚……」
「啊——」
「……」
原本以為顧衍生會說點有建設性的話,不想她驚詫完了,突然說一句:「喬夕顏,你敢不敢不學我?離婚這個事你也要模仿我啊?」
喬夕顏痛苦地捻著眉心,無奈地說:「你以為我想啊,他要離,我還沒答應呢!」
「哦。」
喬夕顏被她的反應弄得都快抓狂了:「你怎麼這麼淡定!事不關己是不是?」
顧衍生輕笑:「你不是一直想離嗎?」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過?」
「沒有嗎?」顧衍生反問,「上次,你和我說你受不了徐岩的十年,你堅持不下去了。還有前幾天,你媽上醫院,我一到醫院沒把我嚇死,夏顯文都在那,徐岩卻不在。喂,喬夕顏,我們私底下逗逗你和夏顯文,玩玩火就算了,你自己往火坑裡跳算什麼事兒啊?你做到這個地步了,想必也是不想過了吧?」
喬夕顏痛苦地抓了抓頭髮,無力地辯解著:「我真的沒有。我從來就沒說不想和他過了。」
顧衍生回想起之前她說的那些話,不由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善變?」
「女人有善變的權利。」
顧衍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低聲問她:「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要知道我問你幹嘛?」喬夕顏無語道。
「之前你也說過徐岩不是良配,給不了你安全感,又有個十年的前女友。要不趁這機會,撥亂反正,找個新的算了。」
「顧衍生,你故意的吧?我都快三十了,上哪找新的啊?我這個年紀能找個沒離過婚的男人就不錯了,上哪有一張白紙給我啊!」
「夏顯文啊!」
「……」喬夕顏翻了個白眼:「顧衍生你能不故意諷刺我嗎?」
喬夕顏一想到這一切,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的難受,她吸了吸鼻子,瓮聲瓮氣地說:「怎麼辦,好奇怪,他在我身邊,做點什麼我都忍不住往壞了想,可他走了,我才發現他在我心裡全是好的。」
「你這女人還真難伺候。」
喬夕顏無比沮喪地說:「我也覺得我挺討厭的,難怪徐岩受不了要離開我。」
顧衍生輕嘆一口氣,安慰她:「別想太多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喬夕顏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就是都沒徐岩好。」
顧衍生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既然什麼都懂,為什麼不珍惜他呢?說真的,兩口子過日子,不是原則性的問題,真的不必上綱上線。你老和我說,他給不了你安全感,那你能保證換一個人就能給嗎?安全感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給的。別庸人自擾了喬夕顏,珍惜點!」
喬夕顏托著腮,眉頭皺成一團:「那現在我該怎麼辦?」
顧衍生無語地嘆氣,忍不住罵她:「你傻啊!還能怎麼辦!追啊!」
喬夕顏納悶:「為什麼你婚姻出問題就是葉肅北低頭追你,我婚姻出問題就得我低頭啊!你真的沒亂教我吧!」
顧衍生鄙夷地說:「現在是你把老公惹毛了好吧!再說了,你這個人除了臉皮厚哪有什麼優點啊!你不主動出擊,沒幾天徐岩就被人撬跑了!」
其實喬夕顏也很想豪氣地說一句「被人撬跑算了」。但是一想到要是真的被撬跑了,又立刻渾身難受,只好認命地問:「怎麼追啊?我不會啊!」
「女人追男人沒有什麼招式,一個字——纏!」
「……」喬夕顏努力地在消化和領悟顧衍生的話,末了,無奈地答應:「好吧,我試試看。」
原本說完就準備掛,電話那端的顧衍生突然壓低聲音,八卦地問:「我挺好奇的,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兒能把徐岩這麼好脾氣的人惹成這樣?」
喬夕顏知道她又開始不正經了,直接掛了電話,不再給她造次的機會。
她坐在沙發上,手機抵著下巴思考著顧衍生說的話。
追徐岩嗎?
這簡直是個瘋狂到了極點的念頭,喬夕顏長這麼大就沒追過男人。倒不是她架子大臉皮薄,而是她真的覺得自己似乎從來就不需要男人。
直到徐岩出現,直到徐岩說出離婚。她才發現,原來她相當相當需要他,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可追男人又不是追星,可以自顧自瘋狂,卑微守候,得到一句「我愛你們」就可以開心幾天幾夜。她追他,是希望得到回應,希望他回到她身邊來,瞧,這工程隨口一說就挺大的。
作為一株風吹雨打不美卻很頑強的狗尾巴草,喬夕顏唯一的優點,大概只有不畏挫折和隨遇而安吧。
喬夕顏想了想,又撥通了徐岩的電話。響了很久,久到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徐岩才把電話接起來。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周圍好像很是空曠,他說話聲音不大卻仍然有迴音,電話那頭有些嘈雜,夾雜的都是些她聽不太懂的方言。
徐岩清晰而熟悉的呼吸聲從聽筒傳來:「怎麼了?」
不冷不熱,卻一如平常的溫柔。
「呃……」喬夕顏有些語塞,組織了一會兒才說,「你在哪呢?」
「山裡。」
喬夕顏這才想起公司好像確實最近有一個資助活動正要啟動,他大約是去主持啟動儀式了。這種公益活動一直是徐岩的重點工作方向。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喬夕顏試探著問。
「還要幾天,具體要看進度。」
「哦……」
「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我這邊還有事。」
「好。」
聽筒里傳來「嘟」的一聲按鍵音。大約是徐岩想按掛斷結果按偏了,手機並沒有掛斷他又沒發現,幾秒后,他似乎直接把手機收回了口袋,聽筒里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麼清晰了。
喬夕顏本來準備掛斷,電話那端突然傳來一聲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徐總?您有事?」
徐岩似乎笑了笑,很溫和地說:「沒事,是我太太的電話。」
喬夕顏愣了一下,突然就鬆了一口氣。
遠在千里之外的徐岩似乎開始走動了,聽筒里傳來奇怪的摩擦聲,喬夕顏卻半天都捨不得掛斷。不知道為什麼,徐岩那一句「太太」讓她心裡那些泄氣沮喪的情緒在頃刻間全數不見,突然間,有股不知名的勇氣從胸腔升起,不管徐岩是習慣還是下意識,至少在現在,他心裡,她還是他的太太。
那麼,一切就還來得及。
喬夕顏是典型的衝動派,掛斷電話,她立刻收拾了行李準備出門。她撥通了沈涼的電話,剛一接通就開門見山地問:「沈涼!咱公司雲貴項目第一站的具體地址發給我一下。哦,還有,徐岩下榻的飯店!這個也要給我!」
「……」沈涼被她這劈頭蓋臉的一下子弄得有點蒙,恍恍惚惚地把資料都報給她,還不等她回過神,喬夕顏已經把電話給掛了,她只來得及對著掛斷的電話罵一句:「過河拆橋的臭女人!」
喬夕顏這輩子都沒來過這麼窮山惡水的地方,下了飛機,坐了七八個小時的汽車,崎嶇的山路顛得她吐了四次,胃裡完全吐空了,才終於到達鎮上。
她到達的時候,正是凌晨三點多,大概是暈車暈得實在太嚴重,她也沒什麼心情去欣賞山裡的原生態的風景,除了空氣不錯,她鼻子通了以外,這裡真的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好感。若不是徐岩,她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到這樣的地方來。
徐岩下榻的也不是什麼高檔飯店,名字叫「酒店」,其實連城裡的旅館還不如。都什麼時代了,還貼滿那種八十年代流行的花色玻璃紙,弄得不倫不類的。
那大堂大約不到十平方,擺著一張檯子,背後的牆上還像模像樣地掛著四個時間不一樣的時鐘,上面寫著「北京,美國,英國,日本」。
喬夕顏走進去,旁邊還擠著四五個和她一樣風塵僕僕的人,他們叫醒了睡得雲里霧裡的前台,準備登記入住。
輪到喬夕顏時,喬夕顏問那睡眼惺忪的前台小姐:「請問徐岩住哪個房間?」
那小姐一聽到「徐岩」的名字瞬間就醒了,用一臉鄙夷又防備的眼神看著她,冷冷地說:「我們酒店不準做這種生意。」
喬夕顏被她說得一頭霧水,下意識地問:「什麼生意?」問完才一下子想通,人家誤會她是搞特殊服務的。
她一時氣急攻心,把身份證拿出來,「啪——」一聲拍在桌上:「胡說八道什麼玩意兒!我是徐岩他老婆!不信你現在給他打電話!」
那小姐看了一眼桌上的身份證,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喬夕顏,將信將疑地拿起電話撥通了徐岩房間的號碼。
喬夕顏豎起耳朵也只能聽見她說的話。
「徐總,有一位喬夕顏小姐說是您老婆,現在在前台。」
「哦,好的。」
「好的。」
「再見。」
掛斷電話,那小姐立刻換上有如春天一般的笑臉對喬夕顏說:「徐太太,您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徐總馬上下來。」
「……」
看到徐岩的那一刻,喬夕顏頗有地下黨找到組織兩眼淚汪汪的感覺。七八個小時汽車的顛簸讓喬夕顏的身體和意志都變得格外脆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看到徐岩那張熟悉的臉龐,突然就熱淚盈眶。忍都忍不住。
徐岩大約是睡夢中被吵醒,臉上還有微微的睡痕,他著一件普通的短袖,隨意的披了件外套就下來了。見到喬夕顏,既不驚喜也不意外,沉默地接過她的行李,將她領上了樓。
這家酒店果然內外一致,雖然地方寬敞,但是從裝潢到配置都十分簡陋,喬夕顏從進門的那一刻就開始皺眉。反觀徐岩,他倒是十分泰然自若。
徐岩將她的行李放在有些顯舊的沙發上。也沒有問她為什麼來,來幹什麼。只是徑自指了指房間右角突出的小隔間說:「洗澡在那邊。」
喬夕顏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
兩人從冷戰至今,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相處過,空氣中似乎都擠滿了尷尬。喬夕顏看了看房間正中那張大床,沒來由的臉一熱。
如果用肉體去緩和關係,是不是有點卑鄙?喬夕顏暗暗地想。不過有句古語不是說了嗎?「君子坦蕩蕩」,都「坦蕩」了,還能有什麼?還是做小人吧,把老公先留住再說。
她從行李箱里拿出洗浴用品,躡手躡腳鑽進了浴室。打開浴室的燈,撲面而來一股帶點刺鼻消毒水味的潮濕空氣,這味道讓喬夕顏有點噁心。她將洗浴用品放在玻璃台上,準備將窗戶打開通通風,她剛走到窗口,就發現窗檯角落處,有一個可疑的黑色生物,再走近一看。
哎媽呀!是一隻拇指蓋那麼大的蜘蛛!
喬夕顏本能地尖叫出聲。徐岩循聲過來,不費吹灰之力地打開了洗浴室的門,驚惶地看著喬夕顏:「怎麼了?」
喬夕顏這會兒完全嚇傻了,也沒注意到徐岩毫不掩飾的緊張和關切,指著窗檯說:「蜘蛛……好大的蜘蛛!!」
徐岩看她被嚇得六神無主,有些哭笑不得,正準備說話,就看到她突然露出一臉就義的表情。喬夕顏大力地將徐岩推出洗浴室,大義凜然地說:
「徐岩!你先走!我掩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