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目十行
第2章一目十行
我有點驚訝,走近一看,她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經濟學概論》正在翻看,我站在那裡不到一分鐘,她已經翻了幾頁,我說:「這個你也看得懂?有你這麼看書的嗎?一目十行。走吧。」
一路上她不再說話,左顧右盼觀察著周圍人群,倒真像一位剛從農村出來的懵懂丫頭。不一會兒她又向窗外張望,一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的樣子。車窗外的景觀像一幅幅不斷倒退的畫面,好像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顯得那麼新奇。
下了車我帶著她穿過天橋,那個乞丐向我們伸過手裡的破飯盆點頭哈腰,洪安兒驚奇地望著他笑,我趕緊拉了她一把不讓她停下,繼續往我住的城中村走去。
一路上她不斷回頭注視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管經過服裝店、髮廊、飯店、小旅館、雜貨店、摩托修理店還是電話亭、賣唱片的或者擺地攤的等等,她都要駐足觀看一番,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我停下腳步催促她快點走。我忍不住問她你家鄉沒有這些嗎,有什麼好看的。她說有的有的,就是有些不一樣。我帶她來到菜市場買菜,這丫頭趁我在賣雞蛋的攤檔討價還價的時候,在市場上東張西望轉了一圈。我說你走丟了可不關我的事,她說放心,我會找到你的。買完肉、菜,經過煤氣經營店,我讓店主待會兒幫我搬一罐煤氣到我住的房子里換。
這時候過道上走過兩個花枝招展的穿著超短裙的艷麗女郎,搖擺著腰肢款款而行。洪安兒的目光被她們吸引過去,看了好一會兒她說:「這衣服很漂亮。」我說:「這叫漂亮嗎?太妖嬈了,你可不能像她們一樣。」
「是,太妖嬈了。」她說著將上衣的下擺往下拉了拉,「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苦笑一聲問:「你知道什麼?」
「不正經,勾引人。」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啞然失笑。看來不管她來自什麼地方,這些妖嬈女人在她家鄉也是一種現實的存在。
我到了樓下開了大鐵門的鎖,上了樓梯開了房門的鎖,打開電燈,放下買來的東西,到廚房洗手。煤氣店的小弟扛了煤氣罐進來換。我打開廳里的電視,換了拖鞋,打開煤氣爐煮開水,然後走進自己的房間拉開簡易衣櫃,找出一套自己的舊衣服給洪安兒,告訴她到衛生間里換洗。我告訴她熱水器該怎麼開,毛巾就先用我的。這些過程,洪安兒仔細聆聽,細心觀察,似乎我在傳授的是物理實驗室里的精細步驟。
「你先洗個澡吧。」我看她渾身髒兮兮的,遞過手上給她準備的衣服。
「可是……還是你先洗吧。」她望著我手上的衣服猶豫了一下說,莫名其妙地漲紅了臉。
我苦笑:「丫頭,還害羞呢。別想歪了,我現在對你可提不起什麼興趣,不要以為在我家裡洗澡就意味著什麼。我是看你髒兮兮的。好吧,我先洗,有什麼關係?」
她低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我等一會兒吧。」
我把煮好的開水倒進熱水瓶,拿了衣服去沖涼,出來后我示意讓她也去洗。
「好的。」
她紅著臉拿了一疊衣服進去。天,我明白她為什麼臉紅了,我意識到她把我擱在衣櫃里的內褲也拿進去了,我剛才可沒想到這個問題。剛才回來之前我應該幫她買一兩件換穿的,現在已經來不及說什麼,難道要她不穿內褲嗎?我唯有搖頭嘆氣。
不一會兒她洗完澡出來,穿著我略顯寬大的一套衣服。天啊,這麼漂亮清秀的一個女孩!我簡直驚呆了,烏黑柔亮的秀髮,紅潤的嘴唇,明亮如水的眼睛,含羞帶笑的動人神情,雪白細膩的肌膚,連蛻皮的部分也只剩一點淡淡的痕迹。衣服雖不是很合身,卻另有一番韻味。
我有點暈頭轉向,我做了什麼事了?我今天有著什麼樣的奇遇?這怎麼可能?我把一個美麗的女孩帶回了不屬於我的「家」,這怎麼可能?她一直主動要跟著我回來,這是命運安排的另外一場鬧劇吧?開玩笑吧?可是我怎麼安排她?漂亮可不能當飯吃,這道理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明白,何況她胃口這麼大。我有點慌張,沒話找話問她:「你會泡茶嗎?」她說:「我看你泡,下次我就會了。」
「連這個都不會?」看來漂亮女孩都嬌生慣養,連農村出來的也不例外。沒辦法,我只好提了熱水瓶洗杯泡茶。喝完茶我對她說:「帶你出去買些衣服吧,總不能老穿我的,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欠你的,真是莫名其妙。」
「給我買衣服嗎?太好了。」她眼睛亮了起來,笑逐顏開。
「你太好了,可是我不好。」我無可奈何,找了一雙自己穿的舊球鞋扔給她,「試試吧,如果太大了就綁緊一點。」
下午四點多,我帶她在城中村轉。她還是東張西望。我說:「這裡亂七八糟,複雜得很,有什麼好看?」她說:「不會呀,挺好的。」
對面走過來一男一女,那女的依偎在男的身邊,一隻手挽在男的臂彎里,一路蹦蹦跳跳。洪安兒看得目不轉睛,等兩個人走過去,還不停回頭張望,之後她怯生生地望著我,似乎躍躍欲試。我吹了一下口哨,兩眼望天苦笑。這丫頭居然也學著我的樣子吹起口哨抬頭望天,笑嘻嘻直晃著頭。
「洪安兒,學著我的樣子幹什麼?」我沒好氣地說。
「好玩。」她笑了笑。
在廉價地攤上我忍痛割肉,給她買了外衣、長袖內衣,當然還有內褲和胸罩。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給女孩子買過這些,包括我以前的女朋友。這算是哪門子事?我心裡頭粗略算了一下,儘管這些都是最便宜的降價貨,但也花了八十多塊,加上下午吃的羊肉串和拉麵二十塊,在菜市場買了十幾塊的米粉和雞蛋之類,煤氣花了四十多塊,現在身上還剩下三百多,不夠交這個月的房租。洪安兒提了一袋衣物喜氣洋洋,哪裡顧得上我的苦處?謝寶中回來了,帶著他那個臉上長了很多麻子的女朋友,還有另外兩個男的。那兩個男的以前我見過幾回,是老謝的大學同學,二十七八了還是單身。我只知道長著一對小眼睛的姓王,滿臉紅光額頭光亮的姓趙。他們回來之前我正和洪安兒煮雞蛋米粉,她忽然對我說,有人來了,四個人。這時候謝寶中的鑰匙開門聲就響起來了,我驚訝她的聽力這麼敏銳。開了門謝寶中的神情可以想象,他驚訝了好一會兒,生怕走錯了門,又往回望了望房間的門,確定沒有走錯才滿臉狐疑地走進來,他女朋友的神情跟他大同小異,一進來就目不轉睛地盯著洪安兒看個不停。
「嘿,你好,洪列,這是……」
「哦,一位親戚,洪安兒。」她正好也姓洪,這樣的解釋剛剛好。今天的經歷既神奇又突兀,而且有半生不熟的人在場,一時半會兒怕是解釋不清楚,所以我找了個省事的說法。
「對,是親戚。」洪安兒微笑著附和,她還沒有來得及換上新買的衣服,依舊從裡到外穿著我的,這讓我有點不自在,不過這更不好開口解釋,只怕是越描越黑。
介紹寒暄完畢,我這回才記住姓王的叫王強盛,姓趙的叫趙偉軍,麻臉女孩叫石慧娟。謝寶中問我們吃飯了沒有,我說剛煮好米粉,正準備吃呢。
「一起到外面吃吧,老洪,當然還有小洪,米粉沒營養。」趙偉軍嘴巴朝我說話,眼睛卻望著洪安兒。
我說:「可是米粉煮好了,不吃太浪費了吧?」我現在就算一粒米掉在地上也要把它撿起來,任何的浪費都是不可饒恕的。
謝寶中說:「晚上當夜宵吃好了,一起走吧,我就回來拿點東西,一會兒馬上就走,等我一下。」說著他進了自己房間不知道拿什麼東西,出來后說,「走吧。」
吃飯的時候石慧娟坐在謝寶中身邊,洪安兒當然也坐在我身邊。菜上來了,石慧娟夾了一塊雞肉放在謝寶中碗里,洪安兒看了她一眼,也夾了一塊雞肉放在我碗里。
石慧娟舉杯說:「洪列,小洪是你什麼親戚?以前在哪裡的?」
我愣了一下,訥訥地說:「這個你問她吧,應該是堂妹。」
石慧娟笑了一下說:「什麼叫應該是堂妹?哦,我知道了,你們倆同一個姓,來來,第一次見面,乾杯。」她喝完啤酒把杯子放下。
洪安兒瞧了她一眼,把面前的啤酒杯也端起來喝完放下,說:「是,就是堂妹,我是四川的。」
我只好苦笑,我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四川的堂妹出來?
趙偉軍笑嘻嘻地說:「小洪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長得像香港一個電影明星?」他拍了拍光亮的腦門兒,「叫什麼來著?一時想不起來了。」
王強盛介面說:「是不是像李嘉欣?確實有點像。」
趙偉軍恍然大悟:「沒錯,就是她。小洪,咱們也喝一杯。」說完站起來給洪安兒加酒。
洪安兒看著他把酒喝完,端了杯也把酒喝了下去,好奇地問:「李嘉欣是誰?沒聽過。」
謝寶中笑了笑說:「李嘉欣是誰也不知道?該罰一杯酒,李嘉欣是多少男人的夢中情人。」
「你是在稱讚我嗎?」看來洪安兒也不算太笨,喜滋滋地又跟他幹了一杯。石慧娟帶著一股醋意對謝寶中說:「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呀?來,小洪,咱們再喝一杯。」洪安兒興高采烈地又跟她幹了一杯。
我說:「安兒,別喝太多了。什麼李嘉欣,你們不要太抬舉她了。」
王強盛眯著小眼睛笑著說:「沒事,四川女孩酒量大,跟我也喝一杯吧。」說完又給她加酒。
洪安兒好像有點無所適從,眼巴巴地望著我,我只好說:「我不知道你酒量有多大,你如果覺得沒問題就喝吧。」
洪安兒欣欣然說:「我沒問題,乾杯。」又和王強盛幹了一杯。
酒桌上趙、王二人殷勤有加,頻頻向洪安兒舉杯。洪安兒笑語盈盈,酒到杯乾。同時看著石慧娟,石慧娟吃肉她也吃肉,石慧娟喝湯她也喝湯,石慧娟夾菜給謝寶中她也夾菜給我,石慧娟用手去拉謝寶中手臂她也來拉我的手臂,甚至石慧娟上了一趟洗手間她也跟著去了。
「喂,你那堂妹真有意思,酒量很好啊,不過她怎麼老學著慧娟?」謝寶中趁著她們去洗手間的時候這麼問我,看來他也覺察出一點門道。
「我也不知道,農村剛出來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很好奇,見了一個乞丐還好奇地張望半天。可能突然找到慧娟這麼一個榜樣,什麼都要學一學吧。」我只好按照我的理解解釋。想了想我又說,「老謝,這個月手頭緊,又無端端多了一張嘴巴吃飯,這個月的房租你先幫我交吧,我再想辦法。」
老謝豪爽地說:「沒問題,咱們什麼關係?放心。」
吃完飯趙偉軍建議去附近酒吧喝酒聽歌,開心一下。他的三個朋友熱烈附和,這玩意兒對我來說太奢侈,不過趙偉軍說他請客,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們在酒吧大廳里又叫了啤酒,一邊閑聊,一邊聽著歌。酒吧里燈光閃爍不定,紅男綠女,觥籌交錯,吵鬧喧囂,賣酒女郎來回穿梭。不一會兒,迪斯科音樂響起來,震天動地。石慧娟拉了謝寶中進舞池跳舞。趙偉軍想邀請洪安兒,可是她已經拉了我的手來到石慧娟他們身邊,學著她的樣子搖擺起來。迪斯科這玩意兒其實我也不會,不過似乎只要站在那裡搖屁股晃動手腳就可以了,並沒有什麼很嚴格的章法,難得來一次,湊湊熱鬧似乎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洪安兒跳得似模似樣,難道這丫頭以前玩過這玩意兒?
舞曲停下來。回來的時候旁邊一張大桌子一群男男女女大呼小叫正在喝酒,洪安兒站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我走過去看了一會兒,他們是兩伙人,正在賭酒。雙方每盤各出一人,賭的是「深水炸彈」之類,烈酒混著啤酒,一次一大杯,喝到有一方喝不下為止。輸的一方不僅要出酒資,還要輸錢。他們每盤的賭資是兩百塊加酒錢,雙方已經各有兩三個人趴在桌子旁。這時候有一個留著長發的穿著褐色皮衣的小夥子在叫囂:「兩百塊不過癮,四百怎麼樣?」對方一位穿皮褲的短髮女孩冷笑說:「就你有錢?八百,不賭的趕快回家睡覺去。」人群一陣歡呼。
洪安兒臉上緋紅,躍躍欲試,簡直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拉著我的手說:「我想喝酒。」我失聲一笑說:「別胡鬧,不知天高地厚,回去!」我拉了她回我們桌子,這丫頭回頭依依不捨說:「可是贏了有錢,為什麼不去贏點錢呢?」「你想贏錢下次自己來吧,我可沒錢給你輸。」我沒好氣地說,不要說八百塊一次,八塊錢我也不願意輸。
晚上趙王二人賴在「家裡」不走,說太晚了,在客廳混一晚吧。當然是洪安兒和我睡一個房間,她是我「堂妹」,有什麼關係呢?還好那個麻臉石慧娟看來也喝多了,否則如果隔壁房間老發出些不安分的聲音,情況可不大妙。洪安兒什麼事都是以石慧娟為榜樣,我可算不上是柳下惠。
我將那張六千多塊的神奇床墊拖出來鋪在地上算是我的床位,讓洪安兒睡我床上。這丫頭不一會兒就發出安詳而細微的鼾聲。這情形多少有點莫名其妙,一個年輕美貌的大姑娘很安穩地睡在我床上,心裡頭總有些痒痒的,確實有些痒痒的。唉,還好你是碰上一個好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搖頭嘆了一會兒氣,好在喝了酒,而且這酒恰到好處,並沒有亂了性。我腦袋發暈,況且我目前確實不應該有什麼非分之想,不一會兒我也墮入了黑沉沉的睡眠之中。
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謝寶中他們已經去上班了。
「你醒了,睡得好嗎?」洪安兒笑吟吟地問候。我還真有點不習慣,早上醒來有一個女孩子過來問候,那是我以前夢中才有的事。
我洗漱完畢,洪安兒端來熱氣騰騰的雞蛋煮米粉擺在飯桌上,那是昨天晚上本來要做夜宵的,結果回來太晚沒有吃,這時候她用煤氣爐加熱了端過來。
我問她:「你吃了嗎?」
她微笑說:「還沒有,等你呢。」
很好,醒過來就有早餐吃,看來我這「堂妹」也並非一無是處。
吃過早餐我說:「你打算怎麼辦?」
她睜大眼問:「什麼怎麼辦?」
我說:「我看你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不想回去嗎?」
她問:「回哪兒去?哦,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會回去,我要在這裡生活。」她神色突然有點慌張起來。
我只好說:「好吧,等你完全恢復了再說。我要出去了,你在家裡待著吧,看看電視,如果喜歡也可以看看書,有空的話幫我收拾一下房間,還有,待會兒你可以換上自己的衣服了。」
「好的,你去哪裡?我能一起去嗎?」
「我去找工作,賺錢,知道嗎?沒錢會餓死的,你留在家裡,我晚上才能回來。」我拿出一份帶有招聘廣告的報紙,將畢業證書和簡歷裝在上衣口袋。今天我要跑三四個地方,還好我現在兜里又有了錢,昨天我連坐公共汽車找工作的錢都沒有,可見真的是天無絕人之路。
「好,你慢走,路上小心。」洪安兒很有禮貌地跟我微笑道別。
真好,出門的時候有一位漂亮女孩跟你說「路上小心」,那也是以前夢中才有的事。
黃昏的時候我回到「家」,洪安兒給我開門,果然穿了昨天買的衣服。衣服確實有點土,便宜地攤貨就是這樣,不過穿在她身上挺合適,一副農村大閨女的淳樸模樣。
她臉上蕩漾著笑容:「你回來了,辛苦嗎?」進了門她拿來拖鞋讓我換,又給我倒了一杯熱開水。嘿嘿,這好像是日本電影裡面才有的情節,我的心還真的有點暖暖的,我說:「安兒,今天在家做什麼了?咦,打掃得這麼乾淨。」
房間里整整齊齊,地板拖過了,窗戶很明顯已經仔細擦拭過,亂七八糟的雜物不知道跑到哪裡了,走廊里掛滿剛洗的衣物,茶具煥然一新,連煤氣爐上面那層厚厚的油污也不見了蹤影。
「你不是讓我看電視、看書和收拾房間嗎?這些我都幹了。電視看了半天,書看了幾本,學了很多東西,房間也收拾好了。」她微微一笑。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你這麼聽話呀。」我還真有點感動。
「當然。過一會兒還是煮雞蛋米粉嗎?」
「是的,最近咱們只能吃這個了。」
「挺好的,我覺得挺好,我現在去煮可以嗎?」
「行,肚子還真有點餓了。」
真溫馨,不可思議。
我們在飯桌上吃米粉湯的時候她問:「工作找得怎麼樣?找到了嗎?」
「哪有這麼容易?現在找工作的人這麼多,只能先把簡歷遞上去,等他們通知。」我一邊埋頭喝著湯。
「哦,香梅是誰?她是什麼人?」洪安兒突然問。
我愣了一下,差點給湯嗆到喉嚨:「香梅?你怎麼知道香梅?」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臉有點紅,香梅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們剛分手不久,她怎麼會知道?「她是誰啊?你能告訴我嗎?」她盯著我看。
我放下了碗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你怎麼知道?」
「哦。」她似乎鬆了一口氣,低下頭端起了碗,又偷偷望了我一眼。
「你怎麼知道的?」我追問。
「你還愛她嗎?」她輕描淡寫地問,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關你什麼事?我們分手了……你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看了我的信件?」我突然疑心起來。
她若無其事地說:「是,我看了,還有你的日記。」
我跳了起來,沖著她嚷起來:「什麼!你居然看我的信,還有日記!」
「你們為什麼分手?相愛不夠深嗎?」她似乎只是有點疑惑,並不覺得偷看我的信件和日記有什麼不對。
我火冒三丈,揮舞著手臂:「喂,我問你怎麼能看我的信!丫頭,你懂不懂禮貌?你太過分了!」
「對不起,你生氣了嗎?是我不好。」她居然放下飯碗,退了兩步,朝我鞠了個躬,一臉惶恐,「我很好奇,所以忍不住看了,下次不會了。」
「你這樣好奇嗎?」我看她惶恐的樣子,不由得心軟,可是這口氣一時轉不過來,「那也得有個度,還想有下次嗎?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是,可是你們為什麼會分手?」看來她雖然道了歉,好奇心還是消化不了,非要尋根問底。
我憤然說:「不分手還能怎麼樣?我不是沒錢嗎?她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個在東,一個在西,能不分手嗎?這不是很正常嗎?這能怪誰?怪她嗎?你這人問的問題很奇怪。」
她說:「可是如果我是她的話,我就不會離開你,肯定不會離開。」
我無奈地說:「丫頭,現實就是這樣,你還年輕,不會明白的,跟你講不清楚。」
她愣了一下,抬頭獃獃地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思索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不明白,可是要是我就肯定不會離開你。」
我揮了揮手臂,無話可說。
晚飯後她在洗碗。我拿了當天的報紙研究招聘廣告,做著明天東奔西跑的準備。今天有一家私營企業似乎有意要招聘我,只是沒有最後敲定,我必須盡量多跑幾家,能跑幾家跑幾家,這樣選擇的餘地會大一點。
洪安兒問:「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我說不用,沒事就看看電視吧。她說能不能不看電視,她想出去一會兒。我說你出去認得路嗎,別走丟了,走丟了可不好辦。
她笑笑說:「不會丟的,我認識路,你先忙,待會兒洗澡后衣服留給我洗,我先走了。」
七點半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剛播完,謝寶中回來了,他問我工作找得怎麼樣,是不是有點眉目了。我說好像有點眉目,不過明天還要繼續找。
「屋子收拾得蠻整齊乾淨,挺勤快呀。這屋子很久沒這麼亮堂過了,屋裡一整齊,感覺上就像多了點人氣。」他往周圍看了又看,嘖嘖讚歎。
我說:「洪安兒收拾的,這丫頭是很勤快。」
「你堂妹呢?怎麼不見她?回去了嗎?」他問。
「說是到外面轉轉,這時候還沒回來,這丫頭,怎麼出去這麼久?」我這才意識到她已經出去半個多鐘頭了。
差不多九點,我們看完了一集電視連續劇,謝寶中又問:「你堂妹怎麼回事?這麼久還不回來,不會有什麼事吧?」
我說:「她說她認得路,不會丟的,能有什麼事?」
他說:「最好以後不要讓她晚上獨自出去,這裡晚上挺複雜,治安不好。」
我安慰自己說:「不會吧?不會這麼倒霉吧?這丫頭說要自己出去轉轉,應該沒什麼事,外面好像有保安。」
十點鐘她還沒有回來,我有點坐立不安,電視也看不下去了,我說:「老謝,我出去看看。這丫頭,怎麼這麼煩人,不知道我欠她什麼了。」老謝說:「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出去?」我說:「不用,她沒帶鑰匙,我怕她回來進不了家門,你在這裡等著吧。」
我獨自出了門,一路走到城中村路口,哪裡有她的影子?村口有個保安亭,不過裡面是空的,我才想起這玩意兒不過像麥田裡嚇唬小麻雀的稻草人。好在很多店還沒有關門,街上行人也不少,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我安慰自己,回頭往村裡深處走去。城中村裡小巷縱橫,小商鋪林立,到處都是髮廊、按摩室、小食店、大排檔,這時候生意正火熱。小巷裡不時走著三三兩兩「不正經,勾引人」的妖嬈女郎。這地方平時連我也不敢輕易涉足,可是洪安兒就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頭,好奇心又出奇的強,平時對周圍事物都左顧右盼,難保她不會經不住好奇心的誘惑,跑到這些地方來考察、觀摩。
我轉了半天,自己也差點迷了路,可是連她的影子也找不到。我有點心慌意亂起來,儘管跟她非親非故,不過這時候我卻著實為她揪了一把心。即便是一隻跟著你的小黑狗突然走丟了心情也會很糟糕吧,何況她是個曾經給你做飯、打掃房間的女孩。這傻丫頭有點愣愣的,可是還是挺可愛的吧?她會到哪裡去呢?回來看我怎麼收拾她。
我繼續在村裡的巷道里搜尋。該不會她記憶恢復過來,回到該回去的地方了?這不是挺好嗎?可是我怎麼會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對了,這丫頭至少也該打聲招呼吧,這麼一聲不吭地走掉,太不地道了吧?真的走掉了?我現在除了為她擔心之外,怎麼還有點悵然若失?不會的,這丫頭出門沒帶錢,即便要回去也大可不必悄悄溜走,不是黃昏的時候我還提醒她回去,可是她不肯嗎?差不多十一點時我只好回「家」,說不定她已經回來了。可是屋子裡還是只有謝寶中一個人。他問我怎麼樣,沒找到嗎。我陰沉了臉痛罵起洪安兒:「死丫頭,回來我收拾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走丟了可不干我事,我正好眼不見為凈……老謝,你說該怎麼辦?到處都找不到,該不會真出什麼事吧?」
謝寶中沉吟說:「你說要不要報警?」我遲疑說:「沒這麼嚴重吧?要不咱們再等等,實在不行,明早再看怎麼辦吧。」謝寶中說:「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候門外樓梯口響起腳步聲,我趕緊跑過去開門,伸出頭往外看,是住在我樓上的一對夫婦,不是洪安兒。
我眼睛木木地盯著電視,口裡不斷喝著沒有味道的茶水,耳朵聽著外面忽遠忽近的動靜,心裡焦躁虛浮,坐立不安,一邊為自己找著重複了多次的開解和安慰的理由:不會丟掉吧?就算丟掉也不關我的事吧?她本來就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我不是希望她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嗎?可是她孤零零一個人身無分文……腦筋好像不大靈光,並不是每次都會這麼幸運,能遇到我這樣的好人。
樓梯口又響起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下來,然後響起敲門聲。我三步並作兩步搶過去開了門。
一陣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洪安兒滿臉紅彤彤像個熟透的水蜜桃:「列哥,你好,我回來了,呃——」她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閃了進來。
我一把無名火直往上躥,恨不得在紅彤彤的水蜜桃上印上一巴掌,可是我似乎沒有理由這麼做。我只好忍住氣說:「你怎麼去喝酒了?還喝這麼多!」可是我忍不住,往上躥的火苗越過了想保持風度的防線,我的聲音還是突然提高了八度,「臭丫頭,知道我……我們等你多久了嗎?死哪裡去了?你要想走就趕緊走,回來幹什麼?」
她似乎愣了一下,晃蕩一下腦袋嫣然一笑說:「誰說我想走?我才不走,我才沒這麼傻,你這麼好的人,又救了我的命,我怎麼會離開你?那個香梅,我才不像她這麼傻,沒錢怎麼樣?沒錢就要離開你嗎?沒錢不會去掙錢嗎?」她說完一下跌坐到椅子上,笑嘻嘻醉態可掬。
我愣在一邊。謝寶中狐疑地望著我,眼睛里滿是問號。當然,謝寶中知道我和香梅的事,洪安兒這麼說,顯然不是一個堂妹應該向堂兄說出來的話。
「喂,你喝多了,別胡說八道,趕緊洗澡睡覺,我明天還要早起呢。」我的火氣這會兒不知道已經跑到哪裡去了。
「哦,洗澡睡覺。可是我沒有胡說八道,就是這樣,你看,我掙到錢了。」她站了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鈔票,厚厚的一疊,都是百元大鈔,啪一聲塞到我手上,「咱們有錢了,呃——」
她打了個酒嗝,又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目光迷離地看著我。我掂了掂手中花花綠綠的鈔票,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她說她去掙錢?一個晚上掙這麼多錢?搶的?偷的?賣什麼的?撿的?買什麼東西中獎了?除了這幾樣,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方式能生出錢來。顯然謝寶中和我一樣疑惑,我們倆面面相覷。
我深呼吸了幾下,挺艱難地開口:「你什麼意思?你說你掙到錢了?怎麼掙的?沒幹什麼壞事吧?」
她歪著頭笑了笑說:「我不做壞事,這是我的準則之一,除非我必須服從另外一個更高的準則。呃——我喝酒贏的錢,這不算壞事吧?」
「喝酒贏的錢?」我簡直合不攏嘴。
她說:「是呀,在昨天的酒吧里。」
「你昨天看到他們賭酒,所以今天就去跟他們賭?」我不知道自己什麼表情。
洪安兒晃了一下腦袋,拿起桌上我的茶杯咕嚕嚕喝了一大口茶水:「是呀,你不是說想贏錢就自己去嗎?所以我自己去了,你忘了嗎?」
我瞪大眼說:「你一個人跟他們賭,贏了這麼多錢?」
她輕描淡寫地說:「是呀,也不多,就贏了三盤。今天只來了一幫人,他們說我是女孩,就跟我賭一盤,兩百塊加酒錢,我說我賭三盤,每盤八百行不行。」
「你賭了三盤?都贏了?不可思議。」謝寶中忍不住插嘴。
她微微一笑,得意洋洋地說:「是呀,他們也是你這個表情,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我。那個穿褐色皮衣的男孩說:『穿得土裡土氣的,你帶錢了沒有?輸了怎麼辦?』我說我沒帶錢,不過我不會輸。他翹起一邊嘴角笑了笑,說:『好極了,贏了錢你拿走,輸了你留下來跟著我。』我問他:『留下來跟著我是什麼意思?』他說:『放心,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你加入我們這邊跟別人賭酒就可以了,不過還要看看你的酒量怎麼樣。』」
「於是你就跟他們賭了?」謝寶中忍不住又問。
「是呀,於是我就贏了三盤,一共兩千四,你數數看是不是。」
天啊,她贏了兩千四!我還是恍如夢中,我說:「這些人不好惹,他們這麼輕易就放你回來了?」
洪安兒眉飛色舞地說:「要不怎麼樣?能把我吃了?他們有一些人是不服氣,但我拍著桌子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出來混的就要一言九鼎,輸就是輸,贏就是贏,能不服氣嗎?願賭服輸,你們不知道義字怎麼寫嗎?要不要我教你們?』那個穿褐色皮衣的把手一揮,說他們認輸,下次有機會再和我較量,今天他沒有出場,可能昨天跟另一幫人喝多了。」
我失聲一笑說:「你還知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出來混過呀?」
她嘿嘿一笑說:「今天看了你的幾本書,不是有一部武俠小說叫《鹿鼎記》嗎?我學了裡面的話,果然效果不錯。」
我搖搖頭嘆氣說:「什麼不好學?韋小寶的伎倆倒讓你學到了。錢你收著,這是你自己掙的。」我很奇怪她怎麼這一會兒就比剛才清醒多了,這丫頭真有些讓人琢磨不透。
她說:「這是給你用的,我要這麼多錢幹什麼?何況明天我可以再去掙。」
我忍不住跳起來:「明天還要再去?你運氣好,碰到一個講理的,就以為滿大街人都是這樣啊?明天不能去了,以後也不能去了,你要想住在這裡,以後就別給我惹事!」
她怯生生地說:「哦,真不能去了嗎?多可惜呀,你不是說沒錢嗎……」
我打斷她的話:「沒錢也不能這麼掙,你不知道外面有多複雜,該怎麼掙……算了,趕快洗澡睡覺吧。」該怎麼掙我也說不清楚,如果我說得清楚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說:「哦,洗澡睡覺,這些錢怎麼辦?」
我說:「錢你拿著,是你自己的,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說:「好的,那我就先放在枕頭底下,你什麼時候用就過來拿。」
王強盛和趙偉軍晚上有事沒事就跑過來,也不管謝寶中在不在,跑過來就磨磨蹭蹭賴在這裡不走了。有時候還帶了一些酒菜過來一起吃晚飯。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會是沖著我來的,他們以前對我並沒有這麼熱乎,顯然他們是來探望我這位漂亮的「堂妹」的。
「小洪,聽說你喝酒很厲害,會猜拳嗎?」趙偉軍問她。
「猜拳?我不會猜,你猜給我看看。」洪安兒眼裡閃著光,看來饒有興趣。
「我猜給你看?猜拳要兩個人,我一個人猜不了。」趙偉軍見她明明有興趣,卻不會猜,忍不住有些失望。
洪安兒說:「那你和王強盛猜給我看。」
趙偉軍只好和王強盛「哥倆好,好就好……五魁首……滿堂紅」地猜起拳來,結果王強盛輸了。趙偉軍興沖沖地問:「看懂了嗎?」
洪安兒說:「不懂,你再來。」
趙偉軍只好又找我猜,結果我也輸了。幾輪下來,趙偉軍輸少贏多,又興沖沖地問:「看懂了嗎?」
洪安兒說:「有點懂了,可是這些酒你一個人喝會醉嗎?」
趙偉軍驚訝地問:「怎麼會是我一個人喝?」
洪安兒微笑著說:「輸的人不是要喝酒嗎?贏的人不用喝,是不是這樣?」
趙偉軍說:「是呀,你的意思是說我一定會輸給你?新鮮。」
洪安兒揚了揚眉頭說:「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於是趙偉軍和洪安兒開始猜起拳來。
「哥倆好,好就好啊……六六順……八匹馬……」
趙偉軍喝了一杯又一杯,愈發紅光滿面,腦門兒發亮,越猜越輸,越輸越要猜,頗有點湘軍對陣太平軍那一份愈敗愈戰的勇氣。我和王強盛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形。王強盛半信半疑地說:「趙偉軍,你不是故意讓著小洪吧?怎麼每盤都輸?」趙偉軍卷著舌頭沒好氣道:「讓什麼讓,不信你來試試。」王強盛將信將疑地說:「好,讓我來試試。」
洪安兒說:「酒不夠了,你輸了也不能喝酒,這樣吧,如果你輸一盤就收拾飯桌,輸兩盤就要洗碗,輸三盤連地板也要你來打掃,怎麼樣?」
王強盛瞪著小眼睛說:「如果你輸了呢?」
洪安兒笑了笑說:「我不會輸的,我運氣好。」
王強盛說:「總不能每盤都運氣好,如果你輸了,叫我一聲叔叔,輸兩盤就叫兩聲,怎麼樣?」
洪安兒思索了一會兒說:「不行,萬一我輸了也不能叫你叔叔,如果我叫了,洪列哥該叫你什麼?不成,最多叫你強盛哥。」
王強盛一拍大腿,慨然說:「就這麼定了,我還不信邪,來,咱們開始。」
猜拳的結果,趙偉軍趴在謝寶中的床上呼呼大睡,王強盛無可奈何地收拾桌子、洗碗、掃地。我和洪安兒蹺著腳悠閑自得地喝茶、聊天、看電視。我除了對她刮目相看,實在想不出是什麼道理。
下午洪安兒說雞蛋和米粉吃完了,她要到菜市場買,順便多買一些東西,現在有錢了,不用整天吃雞蛋煮米粉,要對自己好一點。我問她要不要我一起去,她說不用,你歇著吧,一會兒就回來。半個多小時后她還沒有回來,我忍不住又有點擔心起來,這丫頭該不會又弄出什麼節目,搞不好又要白擔心半天。左右沒事,還是去找她吧,我匆匆出了門往菜市場走去。
我在菜市場裡面轉了一圈也不見洪安兒的影子,這丫頭真想氣死我,又跑到哪裡去了?我只好在周圍又轉了一圈,終於在一家雜貨店外面找到她。這丫頭正跟兩個男人坐在雜貨店前面的一張桌子旁喝著可樂,一邊興高采烈地和他們談論著什麼。那兩個男的一看就非善類,賊兮兮地轉著眼珠。我趕緊走過去,說:「安兒,東西買好了嗎?在這幹什麼?不知道我在等你嗎?」洪安兒見我來了,站起來跟那兩個男的說了聲:「不好意思,我還有事,下次再聊吧。謝謝你們請我喝可樂。」她用的是四川話,其中一個男的也用四川話說:「下次再聊,那個事你考慮考慮。」我趕緊拉了洪安兒就走,洪安兒提起一個塑料袋說:「東西我買好了。」我沒好氣地說:「買好了還不趕快回來,跟這些人有什麼好談的?」
她說:「我聽他們在說四川話,就過去跟他們聊了幾句,他們還請我喝可樂。」
我瞪了她一眼:「他們請你喝可樂你就喝啊?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她愣了一下說:「不知道,四川人吧?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跟人聊得挺來勁?聊些什麼?」我心裡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說:「他們問我叫什麼,哪裡人,現在在做什麼,還說可以給我介紹工作。」
我氣沖沖地說:「介紹工作?把你賣了都不知道,還幫著他們數錢呢。」
她又愣了一下說:「不會吧?他們是騙子嗎?看起來不大像。」
我跳了起來說:「看起來不大像?騙子的額頭上非得寫著『騙子』兩個字嗎?你沒看他們眼神閃爍、一臉奸詐嗎?我真為你捏一把汗。」
「哦,你這麼說好像有點道理,我一聽他們講四川話,正好拿他們來練習練習,就只顧著聊天,忘記觀察他們了。」
「拿他們來練習?四川話你還用練習嗎?你不是四川人嗎?」
「我……嘿嘿,很久沒講四川話,差不多忘了。」
我說:「丫頭,給你講個故事,聽好了。以前有一家人,養了一頭小鹿,還有幾條兇惡的大狗。因為都是同一家人養的,狗們和小鹿和平相處,不時還在一起玩耍嬉戲,其樂融融。有一天小鹿出了家門,在路上碰到幾條狗,它以為這些狗和家裡的狗是一樣的,就上前想跟它們玩耍,結果怎麼樣你知道嗎?結果自己就被填進狗肚子去了。我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洪安兒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知道了,謝謝你關心我,只不過還輪不到他們兩個人來騙我,你放心。」
轉眼到了周六,我只能奔波半天,下午招聘單位通常都不上班。中午回來的時候洪安兒已經做好飯等我,午飯有我喜歡吃的炸帶魚段和酸甜排骨,這讓我驚喜之外又頗為詫異。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我忍不住問。
「那天出去吃飯的時候你點的炸帶魚段,那個王強盛點的酸甜排骨你也吃了不少,所以我知道你喜歡吃這些,不知道我做得好不好?」
這丫頭觀察人真夠細緻入微,連我都想不起來那天我點了什麼。我嘗了一下,味道還挺地道,就讚揚她:「看來你以前很勤快,不僅家務做得好,廚藝也不錯。」
她臉上綻放出得意的笑容,喜滋滋地說:「那當然,以後你喜歡吃什麼,列一張表給我,我逐樣逐樣做給你吃。」
「是不是啊,真有這麼好?」
我該偷笑了。我真的忍不住笑起來,看來真是運氣不錯。所以我說嘛,不要抱怨生活,生活中總會有奇迹出現,現在不正是這樣嗎?前幾天我什麼樣子?失戀了,失業了,錢包丟了,交不起房租了,斷糧了,差點成乞丐了。現在我什麼樣子?有一美人,迎進送出,一日三餐,飯來張口,就差衣來伸手了。上午應聘面試的時候有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看來很有學問的傢伙問了我很多問題,其中有一個是:「你覺得人與人之間相處最重要的是什麼?」我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其實我想說,看別人要餓死了給他口飯吃,看他要掉進深淵時拉上一把。他又問:「你對自己的生活怎麼理解?」我說:「努力就會成功。」其實我想說,不要抱怨生活,生活中充滿奇迹。不過我知道所謂面試,不是我自己覺得是什麼樣,而是我得猜測他覺得應該怎麼樣,所以我只好給出猜測的答案。不過看樣子我沒有猜對他想要的答案,這傢伙並沒有要錄用我的意思。
下午我帶洪安兒去逛本市最繁華的商業街。這丫頭既然已經掙了兩千四百塊,可不能太虧待了她,起碼身上穿的得換一下。不用說,這次洪安兒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時時興高采烈,歡聲笑語,處處流連忘返,左顧右盼。我和她在大商場挑選服裝,這丫頭從試衣間進進出出了七八個回合,試了又試,似乎每一件都捨不得放手。直到我見那個售貨員都有點不耐煩了,只是不好意思說什麼,我說:「安兒,總不能都買回去吧?省著點,看中哪件趕快決定。」結果買了牛仔褲、毛衣、外套、皮鞋、內衣等等,花了八百多塊。我心疼不已,但有什麼辦法,這是她掙的錢。而且洪安兒穿上了就捨不得脫下來,果然煥然一新,活脫脫一個光鮮美貌女郎,我簡直自慚形穢起來。
我帶她來到書店,我說你照看著這些換下來的舊衣服吧,我看一會兒書。我在書店裡閑逛,不時抽出一本看上幾頁或者看看內容梗概又放回書架。我轉了一圈回來,發現洪安兒也正拿著一本書翻著,竟然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我有點驚訝,走近一看,她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經濟學概論》正在翻看,我站在那裡不到一分鐘,她已經翻了幾頁,我說:「這個你也看得懂?有你這麼看書的嗎?一目十行。走吧。」
「哦,」她口中答應了一下,但還站在那裡,眼皮也沒有抬起來,「可是我還沒有看完,能等等嗎?」
她繼續翻看著書,我走過去提了她放在腳邊的幾袋舊衣服,說:「走吧,下次再看。」見她一副認真模樣,我不禁又好奇起來,「你真看得懂嗎?」
「有些還不懂。要走了嗎?好的,下次再來。」她把書放回書架,跟著我走出書店。
這些天我繼續忙著在外面遞簡歷、筆試、面試。有一個單位願意招聘我,但是條件太苛刻了點,每月兩千二,有三個月試用期只拿一半,而且面試的時候那傢伙老閃爍其詞,目光遊離,給人一種很不踏實的感覺。畢業這兩年多我沒學會什麼,觀察人的本領卻自信進步了不少。所謂「閱歷」大概指的就是這個看人的經驗吧。我想了半天覺得該多找一些單位比較一下再說,寧願現在辛苦一點,好過以後後悔了又要從頭再來。所謂「男怕入錯行」大概指的也是這個。
有一次她問我說她自己去書店看書可以嗎。我說可以呀,不要走丟了就好。於是她連續多天外出,到下午四五點才回來買菜做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看了什麼書。我跟她說你也要嘗試著找份工作,儘管不容易,但也不能老待在家裡沒事幹呀,你還這麼年輕,要求不要太高,邊工作邊學習,慢慢來。
「可是我還沒有完全適應這裡的環境,再給我一段時間學習吧,很快的,到時候我會去找工作的。」她說。
我不知道她需要學習什麼,但這種事確實急不來,這個我很清楚。像我這樣有金燦燦大學畢業證書的都不容易找工作,她這樣的更是談何容易。何況她願意學習也是一件好事,起碼她還知道自己的不足。我也該幫她留意一下有什麼合適的機會,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不知道命運為什麼要將她安排在我身邊,我到現在還莫名其妙,不過既然她已經在我身邊,而且挺照顧我,我就有義務為她的前途著想,儘管我其實自顧不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