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天龍寺(下)
木舍之中,那面壁的僧人連連道三聲「說的好」,須臾間,一陣氣勁如風,自他座下擴散,掃蕩塵埃。
「小居士年紀輕輕,卻是宅心仁厚,善哉善哉。」
「只是老衲不解......」
「適才,居士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便是普通人的性命,我等也不該視而不見。老衲對此深以為然......可苦海無邊,而人力又有窮盡之時,便是佛祖尚且不能普度眾生,我等凡人,又如何拯救世人?」
「正所謂,求人求佛不如求己,人度佛度不如自度,我等修行,不過是自救罷了。」
「至於世人疾苦,又與我等何干?」
夜凌空略一思索,道:「求人不如求己,此話不假......但出家人慈悲為本,常樂為宗,縱然世人難度,又豈能見死不救?能不能救是一回事,救不救又是另一回事,就算到最後只是一場徒勞,可也問心無愧,對得起生而為人,對得起百姓的供養......」
「佛是過去人,人是未來佛,連人都做不好,又如何自度,如何成佛?」
「晚輩這番話,大師以為然否?」
此言一出,眾僧皆震,高聲號起「善哉善哉」,那面壁的僧人也道:「善哉善哉,小居士身具慧根,將來必定大有所為。」
夜凌空不解道:「大師的意思是?」
本因方丈笑道:「師叔剛才只是考考你.......無論如何,人我們是一定會救的。」
這話一說,本參憂心道:「怎麼就趕在這個節骨眼上。」
那位面壁高僧道:「本參,世事無常,福禍相依,你修行至今,難道還為此苦惱嗎?你也不必擔憂。」
本參道:「師叔教訓的是。」
保定帝聽本因方丈、本參等人,稱那人為師叔,忙道:「不知枯榮長老在此,晚輩未及禮敬,多有罪業。」
原來那位高僧叫作枯榮長老,在天龍寺中輩份最高,面壁已數十年,天龍寺諸僧眾,誰也沒見過他真面目。保定帝也是只聞其名,從來沒拜見過,一向聽說他在雙樹院中獨參枯禪,十多年沒聽人提起,只道他早已圓寂。
枯榮長老道:「那孩子魔功發作時,我等自會出手。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大雪山大輪明王之約,轉眼就到。正明,你也來參詳參詳。」
保定帝一邊說「是」,一邊好奇著大輪萌王跟天龍寺有何瓜葛,只見本因方丈從懷中取出一封金光燦爛的信來,遞在他手中。
拆開看完,信上寥寥數語,無非是說大輪明王當年和姑蘇慕容博互為摯友,二人談論天下武功。言中,慕容博對天龍寺『六脈神劍』推崇備至,深以未得拜觀為憾。近日聽說慕容博去世,就想拿禮物換取六脈神劍劍譜,帶到慕容博的墳前焚化祭奠。
大輪明王鳩摩智是吐蕃國的護國法王,但只聽說他具大智慧,精通佛法,每隔五年,開壇講經說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雲集大雪山大輪寺,執經問難,研討內典,聞法既畢,無不歡喜讚歎而去。
保定帝也曾動過前去聽經之念。
這等大智大慧之人,不學武則已,既為此道中人,定然非同小可。
難怪諸位高僧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只聽本參氣憤憤的道:「這大輪明王也算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了,怎麼恁地不通情理,膽敢向本寺強要此經?正明,方丈師兄知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事後果非小,自己作不得主,請枯榮師叔出來主持大局。」
本因道:「本寺雖藏有此經,但說也慚愧,我們無一人能練成經上所載神功,連稍窺堂奧也說不上。枯榮師叔所參枯禪,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當再假時日,方克大成。我們未練成神功,外人自不得而知,難道大輪明王竟有恃無恐,不怕這六脈神劍的絕學嗎?」
枯榮冷冷的道:「諒來他對六脈神劍是不敢輕視的。他信中對那慕容先生何等欽遲,而這慕容先生又心儀此經,大輪明王自知輕重。只是他料到本寺並無出類拔萃的高人,寶經雖珍,但無人能夠練成,那也枉然。」
本參大聲道:「他如自己仰慕,相求借閱一觀,咱們敬他是佛門高僧,最多不過婉言謝絕。也沒甚麼大不了。最氣人的,他竟要拿去焚化給死人,豈不太也小覷了天龍寺么?」
本相喟然嘆道:「師弟倒不必因此生嗔著惱,我瞧那大輪明王並非妄人,他是想效法吳季扎墓上掛劍的遺意,看來他對那位慕容先生欽仰之極,唉,良友已逝,不見故人......」
說著緩緩搖頭。
夜凌空不由暗笑,心想萌王這一身名頭還真好用,什麼吐蕃國師、大輪萌王,寫一封信,把幾個呆和尚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他說拿去焚燒祭奠,你們就信了啊?焚燒是會焚燒,祭奠是會祭奠,但那之前,鳩摩智不把整部劍譜倒背如流,我就地出家。
保定帝道:「本相大師知道那慕容先生的為人么?」
本相道:「我不知道,但想大輪明王是何等樣人,能得他如此欽佩,慕容先生真非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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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悠然神往。
然而,夜凌空知道,這就是一個老登。
慕容博身為大燕皇室後裔,矢志恢復祖上榮光,多年來一直在暗中招兵買馬,搞風搞雨,犯下一堆大惡,然後露出了馬腳,假死遁世。
本因接著道:「師叔估量敵勢,咱們若非趕緊練成六脈神劍,只怕寶經難免為人所奪,天龍寺一敗塗地......」接著,他又勸道:「正明,非是我們對譽官身中魔狀袖手不理,只是和強敵交手之際,大家若是分心救人,那就難以抵擋。只是聽你們所說,譽官身上入魔雖深,可大抵應該無事,倘有急變,我們隨時設法救治。若恰巧逢在大敵入侵時發作,我等也會盡量施手助他。」
保定帝雖然擔心段譽病勢,但他究竟極識大體,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
每逢皇室有難,天龍寺傾力赴援,總是轉危為安。當年奸臣楊義貞弒上德帝篡位,全仗天龍寺會同忠臣高智昇靖難平亂。大理段氏於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至今一百五十八年,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社稷始終不墮,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有莫大關連,今日天龍有警,與社稷遇危一般無二。
隨後,與商討起如何抵禦外敵。
六脈神劍乃是大理段氏不傳之秘,一向被深藏在天龍寺中,就連段正明、段正淳都不知曉,也只有寥寥數人知道。
六脈即:
手之六脈太陰肺經、厥陰心包經、少陰心經、太陽小腸經、陽明胃經、少陽三焦經。
此功法以段氏的一陽指為根基,把指力化作無形氣劍,一旦單程,揮手間分金斷玉,氣劍威力無窮。不過,六脈神劍以內力為主,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成。但依神功本意,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但當此末世,武學衰微,哪有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內力。
於是只好商議六人分使六脈劍氣。
只是便是其中任意一劍,也要當今武林的第一流、夜凌空眼中的超一流好手,內力修為異常深湛之士,方能修鍊。
而天龍寺中已有枯榮大師、本因、本相、本觀、本參,五大高手。
原本算來算去,也找不出第六人,恰巧保定帝今日來此,合該乃是天意如此。而天龍寺的六脈神劍經不傳俗家子弟,須要保定帝剃度,才能傳他。退了強敵,再讓他還俗即可。
保定帝本就有皈依之志,聞言當即跪拜,由枯榮大師為其剃度,收入座下。
卻見枯榮大師伸出右手,反過來按在保定帝頭上,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皮膚之下包著的便是骨頭。枯榮大師仍不轉身,說偈道:「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塵亦不增,於一普現難思剎。」
手掌提起,保定帝滿頭烏髮盡數落下,頭頂光禿禿地更無一根頭髮,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乾淨。
『好厲害的修為!』夜凌空雙目一凝。
這枯榮大師參修枯禪,雖未圓滿,卻也非同凡響。一探手,內力覆於掌上,雖不如刀氣、劍氣,卻也相差不遠。就這一手功夫,已經可以看出他的內功境界差不多已到後天圓滿,只差一步,便可打通任督,進入先天境界。
這修為,已經跟藏邊八大法王差不多了。
比利刃天王、修羅法王、天龍法王、金翅法王要差一籌,但跟四位差不多,算作超一流末等。不過,若他能將枯榮神功修至圓滿,大概就能達到超一流絕頂,直追沒有領悟劍意前的穆人清。
頃刻后,本因方丈取出六幅圖,懸於四壁,捲軸舒開,帛面因年深日久,已成焦黃之色,帛上繪著個裸體男子的圖形,身上註明穴位,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徑道。
眾人分練六劍。
少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面前。每幅圖上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人專註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虛划。
本來,夜凌空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門絕學不傳俗家弟子,可枯榮等人卻渾不在意。
他待段譽呆坐無聊,看向牆壁上的經脈穴道圖,也跟著看去。
不同於這小子只是打法無聊,夜凌空本就有著「賊心」,靠著過目不忘的本領,還有極強的目力,一下就把頭一幅「手太陰肺經」記在心裡。
跟著又環顧一圈,把剩下五幅圖皆記在心裡。
正揣摩間,旁邊兒的段譽照著少商劍的圖形線路看下去,氣隨意動,居然在經脈中運行起來,隨即「哎呦、哎呦」的叫了起來。
夜凌空第一時間上去查探。
段正明聽得侄兒的叫喚,忙轉頭問道:「譽兒怎麼了?」
夜凌空道:「無妨。有我在,伯父專心修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