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錦繡
直到看見女帝的前一刻,喬蔓都在很坦然的告訴自己,她來這裡,就是要看喬錦笙笑話。
那是理所當然的。哪怕近幾個月幾乎不過問外事,喬蔓也能感到宮中異樣緊張的氣氛……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何況是像前線吃緊、安樂王受降這樣的大事,即使不刻意打聽,風聲照樣會傳到喬蔓耳中。
夏綺是徹底被圈了,外面進不去、裡面出不來。昭陽公主頗覺遺憾,那小姑娘是她在宮裡難得能說上話說話的人。
如今,喬蔓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喬錦笙面上是怎樣神色。
喬錦笙是無辜,可誰不無辜呢?
她沒想到,當真的見到那個名義上的表妹、實際上的親妹時,自己會有那般異樣的感覺。
喬錦笙瘦了許多,眼下的青黑色極深,哪怕妝再濃都無法掩飾。可見了她,還是嫣然一笑,喚道:「姐姐。」
接下來,喬錦笙始終眉眼盈盈。女帝並未提及是此處政務要地的話,只問喬蔓怎麼突然想到來看自己,順便細碎的抱怨著實在太累,批摺子批的手腕酸痛都停不下來,偶爾歇息一下的時候,連手指都神展不開了。
話音將落未落時,喬錦笙彷彿還低聲說了句:「我的手還要照顧姐姐呢……」
喬蔓壓下心口的不適感,對最後一句話只作未聞。她示意身邊跟著的柔惠將煮了許久的金絲血燕端上,聲音下示意的放緩:「摺子哪有批完的時候?先歇歇吧」
喬錦笙的眼睛倏忽一亮,言笑晏晏:「姐姐心疼我了嗎?」
喬蔓偏偏自她臉上看出幾分強顏歡笑。
昭陽公主輕輕抿了下唇,側過身,對柔惠說:「……你出去。」
對方正是昔日跟在女官綠竹身後的小宮女。在柔嘉升了新任女官后,柔惠亦成了昭陽公主身邊的第一人。她總會想起從前小姐妹間會有的玩笑話,還有柔嘉對綠竹姑姑的順從之下若有若無的敵意……柔惠早已下定決心,要安分守己直到出宮之日。
也許是柔嘉看不過小姐妹的遲鈍,偶有提點:「宮裡說是陛下做主,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可不是你那主子?」聲音轉輕:「一句話,兩個主子在一起時,聽公主的就行。」
柔惠將這句話實踐了許久,沒出絲毫岔子。
昭陽公主的貼身宮女退了出去,連帶的滿殿宮人一同退下。端寧帝眼睛更亮,笑意再深了一重,膩著嗓音撒嬌:「姐姐要喂我嗎?」
喬蔓失笑,捏了捏女帝鼻尖,就看到對方癟著嘴,一副好委屈的樣子,沒有半分端寧帝架子。
喬蔓說:「……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你了。」
喬錦笙頓了頓:「的確,回去的時候姐姐都歇息了。」
喬蔓自盛了燕窩的小盅中舀起一勺,遞到女帝唇邊,輕聲說:「我已經老啦,錦笙,你也不是小姑娘了。」
喬錦笙一怔。
喬蔓偏了偏頭,笑道:「怎麼,不想承認嗎?」
喬錦笙沉默了片刻,咽下那勺燕窩,在第二勺遞來的時候將其推開,說:「姐姐還是很漂亮。」
她抬起頭,看著對面逆光的身影。
姐姐皮膚很白,指尖碰上去時往往會覺得有股柔軟的吸力。一雙丹鳳眼過了那麼多年都有種勾魂攝魄的好看,眼梢細膩平滑,一如二八少女。
現在的姐姐和初見之時……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了?
喬錦笙不願去回想其中細節,只是最後,她在心裡默默的說了一句話。
姐姐啊……你最喜歡的,不就是乖順、愛嬌的……嗎?
一碗燕窩最終還是被喬錦笙咽下肚。她甚至推開政務,只為了喬蔓的一句話。
「錦笙很累嗎?」
「嗯……」
「這裡,」手指輕輕碰上對方眼下之處,「都成這樣了。」
「……」
「剛才你說,回到永寧宮時我都歇息了。錦笙,我怎麼記得,每次我夜間醒來,都看不到你?」
「姐姐?」
「多久沒睡了?」
「姐姐……」
摺子稀里嘩啦的掉在地上,端寧帝的腰被書案硌的生疼。
姐姐說的沒錯,她早就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了,可那又如何?
喬錦笙咬著喬蔓唇角,眼梢發紅,近日來的所有煩悶一瞬間湧上心頭。她在退開之時看著對方,姐姐容貌姣好,十指皆是纖細修長……那是她最喜歡的人。
可再怎麼掩飾,都無法遮蓋兩人間的裂痕。
喬錦笙很想告訴對方自己在為難的事情。她忍不住想,如果真的那樣的做了……姐姐會安慰自己嗎?她想要的不多,只要姐姐溫柔的對自己笑就夠了。
就像是那麼多年前,兩人初見之時那樣。
姐姐真的把她放在心上的時光,大概,也就是在一片荷香里泛舟的日子了。
可她那麼喜歡她,那麼愛她……
「錦笙?」
喬錦笙朦朦朧朧的,彷彿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她回過神,才發覺……
「錦笙,你怎麼哭了?」
喬蔓的眼神很複雜,她佯作不懂,抬手擦了擦對方眼梢的水珠,問:「是我弄痛你了嗎……?」
喬錦笙望著對方的神色,眨了下眼睛,淚水剎那間再次滾落。
「錦笙……」
喬蔓眉尖微蹙,好像在猶豫些什麼。片刻后,她說:「不止是累了吧?」
喬錦笙:「姐姐……嗚。」
誰也不知道,這一場失聲痛哭里到底投了幾分真心,又有多少假意。
哭到最後,喬錦笙抽噎著說:「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喬蔓為她卸去妝容。昭陽公主顯然很不善於此道,弄了許久,女帝面上都還有一塊一塊的胭脂。被水打濕后,更顯出可憐。
「成小花貓了……」喬蔓仍是捏了捏女帝鼻尖,「我也有錯,所以……」
她解開自己的領子,在喬錦笙屏住呼吸的時候,執起對方的手。
「錦笙,我身上刻著你的名字……」
喬蔓說:「沒關係的,我陪著你。」
喬錦笙終於笑了。
時隔數年,端寧帝再次開始暢想上朝之時姐姐的身影在屏后若隱若現的場景。她勉強收回心神,攤開一頁紙,說:「姐姐,幫我磨墨吧?」
喬蔓十分無奈:「這種事也讓我做?」
喬錦笙一彎眼:「紅袖添香……對不對?」
女帝一邊回憶,一邊在紙上緩緩寫出自己手下之人的名字。
人不能不派,可她再不想送出去一個受降之將了。清流關之後就是江城,江城的守城將領她知道,是個年邁老將。
兩地消息傳遞所用時間太長,也許此刻,江城已經開戰了……
她撐著下巴,在紙上緩緩畫圈。
連天家皇子都降了,剩下的人,要她怎麼相信!
喬錦笙心下發狠,面上還是一派乖巧模樣。
也就在此時,有宮人來報,說季大人醒了。
只是刺殺之人刀上帶毒,太醫艱難的解釋:此後季大人還要在修養數月才能養過來,再之後,也怕是很難站起。
連唯一得用的能臣重臣都倒了。
在某個瞬間,喬錦笙恍惚覺得,也許這就是……天命吧。
她一日日的艱難支撐,唯一能稍有放鬆的地方就是永寧宮。也許姐姐是覺得她去永寧宮的時候實在太少,開始愈發頻繁的來看她。
在遇到難以裁決之事時,喬錦笙還是會親登季府。季禮之子季誠日以繼夜的照料重傷的父親,日漸憔悴。
江城到底是失了,南軍踏上越來越多的大燕領土。南帝仁慈,對待降將向來優待,勸降的功夫更是一流。
在無數個夜裡,喬錦笙都覺得,自己不該認命啊。
哪怕朝中無人又如何?一次次的,不都撐下來了嗎。
可江山越失越多,派再多人出去也沒用,到像是為敵人補充兵馬。
轉眼,又是一個春秋。
端寧六年夏,燕國的半個江山,都被南軍收入手中。
長洛。
景寧年間被燕帝臨幸過的江南水鄉在此刻是一片詭異的寧靜。百姓足不出戶,禁閉門窗。
早在五日前,這裡就成了南國領土。
也許是長洛將領自覺大勢已去,也許是南帝的勸降功夫的確和傳聞中一樣了得。
也或者,只是因為那將領的姓氏。
開城之後,南帝果真未曾為難任何人,只是收了兵械。可即便是未動干戈,各種繁雜事物還是讓南帝在五日後才抽出空子,去見長洛守將。
會面之後,南帝說的第一句話是:「朕沒記錯的話,將軍本姓是李?」
第二句話是:「將軍這幕僚……」南帝一笑,「本姓,為白?」
那守將,竟是當年被一場大火燒去的李家族子。
到了此刻,那人姿態從容,應道:「……陛下英明。」
他說:「我李家滿門忠臣,族兄更是天家半子。卻不曾想,燕帝心狠如斯。」
他說:「當年我外出求學,終於逃過一劫。長洛地處江南,無緣無故怎會起火?我心知蹊蹺,改名換姓回到長洛,果真……那場火,是燕帝命人放的。」
他說:「景寧帝昏庸,聽信讒言,竟封了什麼皇太女……端寧帝更是好大喜功,沉迷聲色……江南官場*至此,可她看不到!前些年白弟在外遊歷,所到之處更是……如此帝室,教人如何信服?」
最後,他語帶哽咽:「年幼之時,我滿心想著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好在有那場火燒掉了我對燕帝的愚忠,之後方能睜開眼,正視我以為的,巍巍大燕……」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四。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這幾章應該……
不知道怎麼說,我改來改去一直不滿意TAT
大概就是,小錦笙雖然很努力,但她的眼界還是太小……這樣
基本還是由於長公主的緣故,長公主一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
把宅斗的那一套拿到家國大事上,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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