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鋪子里就潘寡婦一個,忙起來恨不能生出八手八腳來才好,諸如帕子汗巾子等散碎活計,便做不來了,她倒精明,女兒是指望不上,可旁人家裡的姑娘媳婦兒,平常在家閑時綉個帕子什麼的也不當事兒,拿到她這裡換幾個錢使,巴不得呢。
日子長了,便有幾個固定的,時瀟便是一個,每回瞧見時瀟,潘寡婦都在心裡頭羨慕的緊,先不說模樣兒,就這手好綉活兒,趕明兒嫁到誰家去不行,且手腳勤快,溫婉和悅自己是沒兒子,若是有兒子,拖了媒人婆去,娶她來家當媳婦兒,小日子指定越過越熱乎。
因心裡頭喜歡時瀟,逢著她來,也不會欺負她,給她的價錢很是公道,這會兒出來見是她,心裡不禁拿她跟自己女兒比了比,遂長嘆了口氣,這就是人比人得死啊,自己怎就沒她爹娘的好命,修下裡頭那麼個混賬丫頭。
時瀟見她出來,先福了福道:「嬸子這一向可好,這是要裁衣裳呢?」潘寡婦道:「可不是,後街上劉家老太太過幾日做壽,特意喚我去量了尺寸,想做兩身兒過壽那天穿的衣裳,昨兒才把料子送來,我琢磨著這活兒費功夫,便想趁著今兒鋪子沒人,先裁了,晚上熬兩宿先趕出來一套,拿過去讓老太太過過眼兒,若不中意還能及早改,哎呦,這一忙活倒忘了我這烙鐵剛燒的,再不用就涼了,你若家中無事,略等我片刻,等我先把這料子熨平整了,咱娘倆再說話兒。」
時瀟忙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嬸子只管忙要緊。」說著話兒見潘寡婦一手拿烙鐵,一手拽著料子不大得勁兒,過去幫著鋪平整了拽著。
有時瀟幫忙,不大會兒就完活了,潘寡婦直起腰抹了把汗道:「虧了你在這兒,不然我一人不定要忙活多早晚呢。」
時瀟見她滿頭的汗,去那邊兒桌上倒了碗水遞給她道:「秀娘姐姐不在家嗎?」
潘寡婦聽了哼一聲道:「你姐姐是個沒用的,這些活計從來不伸手,成天就知道要衣裳穿,也不體諒體諒她娘有多辛苦。」
時瀟眼珠轉了轉,雖說沒見過幾次,大約也知道潘寡婦家的女兒是個寵慣壞了的,小二十了還沒說婆家,便也不再說什麼,從竹籃子里拿出自己繡的幾方帕子道:「這些日子凈忙活幾個小子了,倒沒多少功夫做針線,這幾方帕子還是上月里繡的,嬸子瞧瞧這花色能不能配您鋪子裡衣裳。」
潘寡婦只瞄了一眼便道:「你這手好針線哪還用挑揀,要個個都跟你似的,嬸子倒也省心了。」說著沖旁邊兒錢盒子怒了努嘴:「自己拿去吧,我這兒且騰不出手呢。」
時瀟應一聲,過去打開盒子,按照帕子的數熟了錢,小心的裝在腰上的荷包里,正要告辭,潘寡婦道:「你站一站,前兒我想著,你跟娟子哪兒孩子多,衣裳還好,橫豎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怎麼都好湊乎,就是那腳下的鞋恐難將就,那些小子又皮,成天登梯爬高的不閑著,沒幾日鞋底子就要磨破了。」
時瀟點點頭:「可不是嗎,那幾個小子簡直就是孫猴子托生的,白天酒鋪子里忙活一天,家來也不見閑著,滿院子轉著圈的跑,前兩天我做飯的功夫沒看住,三個孩子爬到樹上,夠那樹上的槐花蕾去了,說是要摘下來讓我給他們烙槐花餅,摘了好幾筐,倒是解了饞,鞋也磨壞了,我這兒正說瞅著今兒天好,回去打褙子呢。」
潘寡婦道:「那可正恰好,我昨兒收拾出些不用的碎布頭子你拿了去吧!」說著伸手從下頭拿出個包袱遞給她。
時瀟忙接在手裡道:「虧了嬸子這樣的好心人,顧著那幾個小子,也沒什麼報答,倒越發不好意思了。」
潘寡婦笑道:「你若覺著不好意思,不如給我做雙鞋,我這兒一直不得空,腳上這雙還是去年的,趿拉鬆了,不大跟腳呢,我那閨女又指望不上,下月里隔鄰聘姑娘,怎麼也要忙活兩日,穿著這雙鞋去,沒得讓人笑話。」
時瀟忙道:「這有什麼,嬸子以後若有什麼活計只管指使我,只嬸子不嫌棄我的活計粗就成。」說著從袖子里抽出根兒頭繩來,蹲下比著潘寡婦的腳量了長短,繫上個活扣,塞進袖子里。
潘寡婦道:「你的活兒要是粗,可著京城也尋不見好針線了,你等著我給你扯鞋面子去。」忙要去拿整布。
時瀟打開剛的包袱翻了翻,尋出一塊厚實的青佈道:「嬸子不用特意扯鞋面了,您瞧這塊大小就成,料子也厚實,當鞋面子正好。」
潘寡婦瞧著她笑道:「可真是個會過的丫頭,不知哪家有造化娶了去,倒一直忘了問,今年多大了,家裡頭可定了親事?」
時瀟低下頭半晌才道:「過年十七了,小時倒定過一門親,后我家招了場火,燒了房子,娘去了,爹也病了,那家嫌我的命不好,便解了婚約。」
潘寡婦不想還有這麼一段,心裡暗悔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如今這眼皮子淺的人家多著呢,就瞧眼前的好處,便不想想打小定下的親事,到了反悔,他家小子倒沒什麼,讓人家姑娘還怎麼尋婆家,做下這等缺德帶冒煙的事兒,也不怕招天打雷劈。
想到此,潘寡婦寬慰她道:「那家可真沒福氣,這也好,就憑你這摸樣兒,秉性,趕明兒不定尋個更好的,氣死他家。」
提起舊事,時瀟本有些難過,卻給潘寡婦說的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兩人又說了兩句閑話,時瀟才邁腳出了潘家的鋪子。
她是不知道,拐角衚衕里,葉馳都快耐不住了,她再不出來,說不準就衝進去了,等的煩躁,一會兒問得祿一句:「可出來了?」
得祿最後嘆口氣道:「小爺您這倒是急什麼呢,就算出來,您不也是在後頭跟著嗎,瞧那招牌是個成衣鋪子,您是不知道,姑娘家做衣裳麻煩著呢。」
說的葉馳翻了個白眼道:「你倒什麼都知道。」得祿嘿嘿一笑道:「奴才雖說沒娶媳婦兒,可咱府里的丫頭多啊,咱王妃主子又寬待,一年四季每人兩套衣裳,都是按著時候,量了尺寸做的,我們這些小廝還好,好歹的量量,只要能穿上身就成,您不知那些丫頭,什麼袖子啦,腰身啦,裙子啦,可麻煩著呢,這還是府里發下的,若是她們自己得幾個錢做一身,就更麻煩了,掐個什麼樣兒牙子,滾怎樣的邊兒,配什麼色的帕子,梳什麼頭髮,哎呦喂,做一件衣裳,活活的能把玉皇大帝都煩死。」
說的葉馳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拍了他一下:「可見沒少跟丫頭們胡混,連人家做衣裳的事兒都掃聽的這般清楚。」
得祿見略叉開了些,暗暗鬆了口氣,就見時瀟走了出來,手裡除了原先的竹籃子外,多了箇舊不拉幾的藍布包。
見她看過來,忙縮回頭,小聲道:「爺,這回可是出來了。」
瞧著時瀟拐出衚衕,葉馳倒沒繼續跟著,掂量著這兒離井水不同也不遠,自己跟去,那丫頭說不準更不待見自己。
說起這個,葉馳就鬱悶,就算他愛玩了些,有個小霸王的名號在外,可跟郭大寶那種下流坯也不是一碼子事吧,怎麼在那丫頭眼裡,就成一路貨色了,就丫頭那小眼神兒,葉馳想想都鬱悶。
琢磨著怎麼轉變一下形象,讓那丫頭知道,自己霸道是霸道了點兒,可基本上還算一個好人的。
這話是他自己說的,要是當著那哥幾個說出來,封錦城或許還有點兒涵養,只不過笑一聲作罷,另外兩個,沒準能笑上半個月,肯定會說:「哥哥,您要是算得上好人,這世上就沒壞蛋了。」
不過葉馳不覺得,他覺著自己挺好,尤其對那丫頭,恨不能抱在懷裡頭疼著寵著才好,趕明兒娶回家,他天天抱著她。
這麼想著,心裡便美了起來,又怕那丫頭再遇上什麼事兒,使了個小廝悄悄跟在後頭,自己帶著得祿扭臉進了潘寡婦的鋪子。
潘寡婦剛要動剪子裁衣裳,就見門帘子撩開,進來一對主僕,潘寡婦好歹是宮裡出來的,有些大見識,打眼一瞧,便知這位定是宗室里的哪位小爺,不說旁的,就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就不是市面上能見著的東西,不定是江寧織造供上的,除了宮裡的萬歲爺娘娘們,能穿在身上的,也就只能是宗室的主子。
只這麼位金貴的小爺跑她這鋪子里做什麼,雖疑惑卻也不敢怠慢,放下手裡的剪子,堆起個笑道:「這位小爺可是來做衣裳?」這話說出來,潘寡婦自己都覺好笑,慢說自己這裡,恐京里雲織坊,這位小爺也瞧不上眼兒呢。
葉馳四下里瞧了兩眼,沒說話,得祿道:「我們小爺是想問問剛進來那位姑娘,是來做什麼的?」
潘寡婦眼皮跳了跳,心說莫,不是時丫頭惹來的,若真如此可不是好事兒,卻也不敢瞞著:「她送了幾方帕子過來換幾個銀錢使。」
葉馳一聽眼睛都亮了,得祿瞧爺那意思,哪還有不明白的,一伸手道:「把那姑娘的帕子拿來,多少錢你開個價,我們家小爺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