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錢掌柜這一跪,邊兒上絲竹停了,春雲嘴裡的曲兒也斷了,咬著唇,一雙杏眼一時望望地上的錢掌柜,一時望望葉馳,暗裡計較,錢掌柜嘴裡的姑娘是誰,這兩日不見他來,莫不是瞧上了什麼人。
為著能跟著他,自己可什麼都顧不得了,前些日子那個南蠻子抬了金子求娶,媽媽也曾勸她道:「縱你心再高,奈何咱們這兒是個下賤地兒,便是那高門大戶里的千金小姐,想定親王府的姻緣,也是難如登天呢,更何況,媽媽瞧著小王爺對你也不算上心,真上心能十天半個月才來一回,俗話說的好,上趕著不是買賣,趁著現在年輕貌美,尋個有家底兒的嫁過去,縱當不成大房娘子,二房也不虧了你,轉過年兒添上個大胖小子,可不就齊活了,比巴望不上那高枝兒強,你自己可莫錯了主意。」
這理兒她何嘗不知,若那日小王爺不伸手,她也沒這些心思,小王爺什麼人,這四九城沒有不知道的,何曾見他管過什麼閑事,那日卻幫了她,說他對自己沒有一絲兒情意,春雲不信,卻若有情意,為甚這般,這會兒又出來個什麼姑娘,怎讓她不多想。
心裡百轉千回,一雙眼終是落在葉馳身上,他到底是什麼心,這姑娘又是哪個,好不叫人憂心。
葉馳自是不理會旁的,見錢掌柜這樣兒,也沒惱,反而笑了一聲問道:「可瞧見打你的人了,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穿著什麼衣裳,梳的什麼辮子,是不是臉又小又白的丫頭。」
噗……封錦城剛吃進去的酒全噴了出來,忙從袖子里拿出帕子抹了把嘴,指著葉馳道:「你還能再不著調點兒不,也不瞧瞧錢掌柜的眼都讓人封了,能看見什麼,估摸連男女都沒分清,就跑回來了。」
錢掌柜忙道:「封二爺可算說著了,小王爺您還問我高矮胖瘦臉兒白不白,那門一開,小的就挨了一棍子,接著拳頭就封了眼,小的哪還敢看,忙著就跑了,生怕晚點兒丟了老命去。」
胡軍在一邊兒道:「我說錢老頭你白活這麼大年紀了,讓個丫頭收拾的抱頭鼠竄,丟不丟人啊,要我說,不就個丫頭嗎,能有多厲害,你這身傷別是跌在溝里摔的吧!」
錢掌柜聽了那個委屈的,老淚差點兒下來:「我的小公爺,您別拿小的開涮了,就算小的把兩個眼珠子摳出來當泡踩了,也不至於瞎到如此程度,跌哪兒能跌的頭破血流啊,那丫頭就是個潑婦,不,母夜叉,老天睜眼,趕明兒給她配一個公夜叉,一天照著三頓的收拾,讓她厲害,讓她潑。」
咬牙切齒的,可見真打的夠嗆,左宏忍不住想笑,又覺不大厚道,捂著嘴咳嗽一聲,往後頭掃了一眼道:「得祿呢,怎麼不見?」
提起得祿,錢掌柜這個恨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小子簡直就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膛了,雖說自己這造型也是有些刻意,為了討小王爺的可憐,可也真挨了不少打。
他帶著夥計跑出井水衚衕,剛喘口氣就看見了得祿,這小子都不知躲在牆根兒底下,看了多大會子熱鬧了,見了自己,還裝蒜呢:「我說錢掌柜,您這怎麼弄的,不是讓你送布料嗎,怎麼這又拉回來了?」
錢掌柜一口黏痰好懸沒啐在他臉上,這小子肯定知道裡頭是個辣貨,要不能躲這兒,早巴巴的上去了。
錢掌柜掃了眼他脖子上垮的花盒子,哼了一聲道:「我這兒想著少了幾樣兒,等回去取了再來,祿大爺這花趕緊送過去吧,不定姑娘瞧著喜歡,就賞你幾個大子兒。」說完撂下他走了。
得祿又不傻,剛還沒進井水衚衕呢,就看見了錢掌柜一行人,想起今兒那個厲害丫頭,得祿多了心眼子,躲在衚衕口巴眼望著。
眼瞅著錢掌柜挨了一頓打,捂著嘴差點兒沒把腮幫子樂歪了,這老貨就該打,讓他摳門,可也不敢過去,在衚衕口轉悠了一會兒,忽瞧見個挑擔子賣甜糕的,得了主意,弄好了才慢條斯理的來了雁來樓。
剛上樓梯,正好聽見錢掌柜道:「祿大爺在小的後頭,給那姑娘送頭上戴的花兒呢,不定瞧見小的吃了虧,就不敢上前也是有的。」
得祿聽了,心說這老不死的,背著給自己穿小鞋呢,急忙上去先給各位爺見了禮,葉馳瞧他身上好好的,連衣裳角都沒亂,手裡也沒提著盒子便問:「花送去了?」
得祿瞥了錢掌柜一眼道:「奴才上去敲了兩下門,沒人應,想是沒聽著,有心再叫,又怕惹姑娘心煩,回頭不定就惱上了爺,正巧門口來了個賣糖糕的老漢,奴才想著,院里的孩子多,便替爺做主,把賣糖糕的挑子買下,連同那花兒交給他,讓他在門前等著,等姑娘開了門,把東西送進去就結了。」
說完瞥了錢掌柜一眼,那意思彷彿是說,跟你祿大爺學著點兒吧!就你這點兒能水差的遠呢,錢掌柜氣的,一張老臉一會兒白,一會兒紅,一會兒青的,都不知是個什麼色了。
左宏忍不住笑起來,舉起手裡的摺扇,啪啪啪敲在得祿頭上道:「你這小子都成精了,跟爺說說,倒是個什麼姑娘,值得你家爺費這麼多心思,之前怎麼沒聽說?」
胡軍也一拍桌子道:「可是呢,哥您這瞞得夠緊的,這都拿著緞子上門提親了,哥幾個連誰家的都不知道,忒不夠意思了。」
提親?春雲臉色一變,瞧了眼錢掌柜又放下心,若真是定親王府上門提親,哪有錢掌柜出面兒的,果見葉馳揮揮手:「八字還沒一撇呢,就今兒早上,在福興居吃雞絲麵遇上個丫頭。」
封錦城挑挑眉:「九天仙女不成,一面就讓我們小王爺折騰出這些事來。」
葉馳嘿嘿一笑:「仙女不仙女的,小爺不知道,可就是瞧著那丫頭順眼,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瞅了第二眼就恨不能把人弄回家。」
左宏瞟了春雲一眼,心道這才是上心了,一眼就想弄回家,不過定王府的門檻可高,就算老王妃寵著葉馳,真要太過了,恐也不成。
想到此,便道:「兄弟可得勸你一句,若是良家女子,哥得悠著來,稀罕歸稀罕,這事兒也得你情我願,別忘了,你後頭可是定親王府,就憑世襲的鐵帽子王,你想娶個小戶人家的姑娘,根本沒戲,別到時候害了人家。」
葉馳卻道:「你就是想得太多,成天顧慮這兒顧慮哪兒,這麼過日子有什麼樂子,管以後呢,這會兒小爺高興了就成,還別說,我要是真瞧上那丫頭,想娶她進門,鐵帽子王怎麼了,我葉馳娶媳婦兒礙著誰了,天王老子也管不著。」
左宏給他混樂了,一挑大拇指:「到底是哥,有氣魄,那兄弟幾個就在後頭瞅著你怎麼把定王府翻過來,得了,不提這碼子事兒了,吃酒吃酒,曲兒怎麼停了,給爺接著唱兒,剛唱的啥來著?」
春雲站起來一福道:「回左公子話兒,是相思令。」
左宏目光一閃,揮揮手道:「唱哪門子相思令,文縐縐的不中聽,來,唱個十八摸給爺解解悶。」
春雲楞在當場,十八摸是葷曲兒,她也不是不能唱,可她是春風樓的花魁,又貼著小王爺紅顏知己的名號,還沒人敢當面這般辱她,貝齒咬著唇,杏眼水汪汪的望著葉馳,那樣兒真真的招人憐。
葉馳沒怎麼著呢,胡軍先扯了把左宏,低聲道:「你今兒怎麼了,在衙門吃酒了啊,做什麼難為人家。」
左宏白了他一眼,虧了還生在國公府,這點兒事兒都不明白,就剛這粉頭聽見葉馳瞧上個姑娘,目光里的陰狠,卻落在自己眼裡,俗話說biao子無情,戲子無義,一個粉頭得幾個漢子抬舉了幾日,就不知道東南西西北了,她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緊,自己得幫她明白明白。
封錦城自是瞧出了左宏的意思,笑著招手,喚了另一個粉頭過來道:「沒瞧見小公爺要吃酒嗎,還不伺候著。」
那粉頭不想封二爺今兒這般抬舉她,忙露出滿臉喜色,戰戰兢兢一福,執壺給胡軍斟了一杯酒,遞到嘴邊上道:「小公爺吃個吉祥杯兒。」
胡軍眨眨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道,這幾個都是他哥,個個比他心眼子多,自己聽這幾個哥哥的准沒錯,雖說春雲可憐,葉馳都沒說話呢,自己跟著窮摻合什麼。
想明白了,也就不吱聲了,就著粉頭的手幹了一杯兒,春雲望了葉馳半天,不見葉馳開口相護,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時候封錦城卻慢悠悠的開口了:「想來春風樓的教習嬤嬤,沒教這些也是有的,既不會唱也別為難,來人,送春雲姑娘回去。」
春雲聽了,眼淚終是沒忍住落了下來,心裡明白,今兒要是給送回去,自己跟小王爺就徹底斷了,不禁指望不上小王爺,還得罪了屋裡其他人,而這幾位是她無論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想到此,勉強換上個笑臉道:「嬤嬤教過的,奴婢這就唱來,以博幾位爺一樂。」說著撥弄月琴,唱了起來:「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過,聽我唱過十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