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紫去東來逸
「別再叫我鳳玥了,我們隱姓埋名在此,讓人聽見了總不好,不如以後就叫我阿影吧?」鳳玥巧笑的說道,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悲傷,她看著玉樹紫逸吃力的樣子,更是五味雜陳,心如刀絞,「來,紫逸,我扶你進屋去,這次,我又帶了一些葯回來,應該不出十天,你就可以康復了。」
將玉樹紫逸的手臂繞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鳳玥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腰身,向著小小的木屋裡走進,每挪一步都十分的小心翼翼,生怕又將剛剛恢復一點兒的少年摔壞了。
可就在快要接近床塌的時候,玉樹紫逸還是一個不小心,腳步一趔趄,整個人都向著木床上摔了過去,順帶著連同鳳玥也一起匍匐在了他的背上。
鳳玥緊張的輕喚了一聲,連忙又站起身來,慢慢將他的身子扶正,再從桌上倒了一杯茶水來喂玉樹紫逸喝,邊喂還邊問道:「摔的痛不痛?都怪我不好,不該離開這麼長時間的,你一定是渴了餓了吧,所以才想著出去的,是么?」
這種近乎於安撫小貓小狗一般的柔聲輕語讓玉樹紫逸幾近將喝進去的水又吐了出來,水嗆到了喉嚨,令他止不住的咳嗽,這又驚得鳳玥慌忙的為他捶背,不停的問他哪兒不舒服。
玉樹紫逸不禁心下感動萬分,卻又有些質疑:鳳玥自小就住在王宮,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從來都是別人照顧她,她又何時像這般照顧過人,而這一個多月以來,竟然都是她這樣一個單溥纖弱的少女帶著他來到了這個稍微隱蔽的地方,兩人築廬而居,就連平時的吃穿用物都是她一個人想辦法弄來的,不光如此,她還要每天為他煎藥。換藥,照料著他的飲食起居,就連夜間就寢時,她也不曾離開片刻。
「陛下,你本不用管我的,為何執著如此,現在的我非但保護不了你,反而成為了你的負累。」
玉樹紫逸心下悵惘,強烈的自尊心又讓他覺得羞愧不已,自己怎麼能像一個廢人一樣讓一個女孩來照顧。雖然說。在他心裡。也從來沒有將這個女孩當成女王陛下來看待過。
「紫逸,為何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說這樣的喪氣話,我現在不是陛下。你也不是我的什麼男寵,我鳳玥雖不是什麼好女子,但也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是我累你至此,又為何不能照顧你,保護你?難道說,你打心眼底就是看不起我的,覺得跟我在一起是一種恥辱,是么?」
鳳玥如此說。玉樹紫逸有些驚慌了,眸光瞬時變亮,連說了幾個不字,最後竟然靜靜的看著鳳玥,說了一句:「對不起。鳳玥,紫逸之心,絕非如此,只是,讓陛下深居簡出,想著法子掙錢為紫逸抓藥,紫逸但覺心裡十分過不去,而且在紫逸心裡,保護女孩子是天經地義的,現在……卻是反過來了。」
鳳玥聽到這裡,便噗哧一聲笑了,然後低下頭來,以她幽清的眸子平視向了玉樹紫逸同樣純澈燦亮的眼睛,用近乎要挾的語氣嗔斥道:「你還在叫我陛下……」
「我,鳳玥——」
「又錯了,我現在是以流影汐的名字與你過著浪跡天涯的生活,你應該叫我阿影才對。」
少年的臉色微赧,許久,潺潺流動的溪水之上,木屋裡傳出一聲或無奈或溫柔的輕喚:「阿影。」
「這才對了嘛!為什麼總是改口不過來呢?」
夜半三更的時候,月虯如勾,繁星數點,平湖的水面上也是一片璀璨晶瑩,零星閃爍著冰冷的星光。
鳳玥一個人坐在木橋之上,雙腿自然的垂落,她抱著雙肩,吹著夜間微寒的風,久久的凝思不語。
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無法拋下傷重未復元的玉樹紫逸不管,可是白義的生死卻是讓她心絞如麻,如若不親自去看一看,她是不會相信的,不會的……
她曾賜予白義一件金蠶軟甲,他又怎麼會被別人輕易的殺死?
但是倘若白義真的是已死於凌夜師傅之手,那麼榮飛城呢?肖馥玉呢?他們又在何處,是生是死?
凌夜師傅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他雖然平時總是板著一張臉不愛多說話,可不是很愛她的么?
為什麼要殺她?
還有華吟澈,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所見到的第一個男人,就那麼希望她死么?可笑他還是她已定下婚約的夫君啊!
華吟澈,現在的你,身邊沒有了我,是不是就如願以償了?
鳳玥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眼中已是迷濛一片,靜謐的夜色也仿若一個黑暗的巨口般好似能吞噬掉一切。一切平靜的表象之下都是波濤洶湧般的徘徊激蕩。
忽地,清風送爽,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曲音,輕鬆明快,悠然婉轉,又似櫻花雨落般的凋殘華麗。
鳳玥隨著曲音緩緩回了頭,就見玉樹紫逸素衣輕敞,墨發披垂,唇若塗朱般的嫣紅,含著一片翠葉,正婉轉低歌,玉指輕彈,神情憂凄而深邃,竟是不一般的優雅清漫,空濛飄渺的不真實,恍若謫仙。
紫逸,你怎麼也出來了?
雖然很想問這一句話,但天籟之曲在耳,心情猶為平復安寧,她又捨不得打斷這樣的曲音。
當一曲聽完,鳳玥的眼淚幾乎都要掉了下來,所以玉樹紫逸一走到她身邊,她便情不自禁的撲進了他的懷裡,尋求那僅有的片刻的慰藉和溫暖。
「紫逸,對不起,若不是我帶你們出宮,若不是因為你們跟著我,也許就不會……」
「保護陛下是我們的職責,陛下不必太過自責。」
「都說過多少次啦,不要再叫我陛下,叫我阿影。」
「……阿影。」
「紫逸,我以前是不是太貪玩,太不懂事了?你有沒有覺得在宮裡的我很滑稽可笑?」
鳳玥的心情十分複雜,所以有些語無倫次的,不停的反省著自己的錯誤,自責與愧疚反反覆復的折磨著她的內心。
玉樹紫逸抬起手臂將她輕輕的攬住,垂下的眼睫覆蓋著一抹淡淡的憂悒。還有一絲無法說清的陰鬱。
「阿影,不如我教你吹曲子,好不好,曲能怡情,還能撫平人內心的傷痕,當你吹曲子的時候,也許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許久,玉樹紫逸微笑著提議,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中有著十二分的靈動和溫柔,那般純澈。幽魅。吸引著人的同時又讓她不敢親近。惟恐褻瀆了這一種超脫塵世般的美好。
這樣的一雙眸子,竟似給了鳳玥內心一種相形見絀的自卑感。
不由自主的,她點了點頭。
於是,玉樹紫逸教了她一晚的曲子。這種以葉鳴曲的方式。鳳玥還從來沒有嘗試過,自己本身對音樂也沒有多大的天賦,所以學起來有點笨笨的,幾次吹奏發出沉悶的難聽聲響,尷尬得她頻頻回頭偷看玉樹紫逸的表情,還好這少年十分的有耐心,每每指點都細緻入微,不厭其煩,兩人偶爾目光相接。也不由得朗朗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兩人心間的愁緒也漸漸放空,依偎在一起不知不覺的便入了眠。
只不過,玉樹紫逸抱著鳳玥一整晚都沒有睡著。
夜色微涼,一片翠葉隨了流水。
玉樹紫逸看著飄去的翠葉。又看了看懷中的少女,猶記得那初見之時,彼此的目光相遇,似曾相識,卻又恍若隔世,他忍不住拿出鳳玥在墜崖時給他的匕首,在一塊木頭上刻下一首詩來——
有女清且麗,鳳鸞車中寐。朱含纖玉指,顧盼吐芳蕊。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靨霞映澄塘,雪膚玉生輝。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曼。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
那還是他初見她之時,她身藏於鸞轎之中,挑起金紗帷簾,探出來的俏臉笑得是那般明凈而燦爛,也就是因為看到這樣一張無邪的笑靨,讓他放棄了那一次的刺殺行動,隱於人群之中。
當然,那一次他本已身受重傷,只負一時之氣想要圖個機運,就算出手,也未必會成功,或許還會反丟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也可以說是這個少女救了他。當然,她還不只救了他一次,榮家廢宅之中,他曾蒙面挾持過她,只是當時天色甚濃,他並未看清她的面容。第二次是在她與華吟澈去往妙法寺祭祀的路上,第三次便是在妙法寺的後院之中。
幾乎每一次相見,他都會欠她一條命。
就好像有種叫作前緣的羈絆,讓他禁不住對這樣一個少女充滿了好奇,微微低下頷首,看見少女眉間的一點嫣紅,素來對女色不會太過痴迷的他也忍不住輕輕在她眉心上落下了一吻,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支竹笛,緩緩的吹奏了起來。
笛聲幽咽,如泣如訴,卻有一種勘破世俗的空靈之美,空中陡地升起一蓬煙火燦爛,好似迎合著這樣的笛聲,散作漫天星點。
鳳玥還躺在他的懷中,卻是渾然不覺,好似進入了一個美麗的夢境,嘴角帶著甜甜的笑意。
就在玉樹紫逸的笛聲之中,有幾道黑影從空而降,輕輕的走上木橋。
那幾道黑影如同魑魅一般輕飄飄的走到他面前,但他卻是不怕的,十分淡定從容的,他緩緩放下竹笛,對著來人輕斥般的問了一句:「都跟蹤了我好幾天了吧,說,你們來找我幹什麼?」
為首的黑衣人單膝點地,拱手答道:「世子殿下,宮主請你即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