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前路
乾元帝當天回宮后只做了兩件事。
一個是頒旨開私庫厚賞了福娘,從女孩子喜愛的各色珠寶珍玩、綾羅綢緞到通常只有男子才愛的孤本字畫、刀劍鞍鐙,可謂應有盡有,那份豪爽讓擬旨的中書舍人都好幾次下不了筆,也讓一旁陪伴君父的大皇子將之前還念念不忘想要招來當伴讀的陶子易拋到了爪哇國。
另一個就是口諭靖平侯府,讓他們明日準備接駕。
兩道旨意一出,京中各家不免又是一番忖度。
說起來乾元帝賞的是靖平侯曾家的子孫,可是李明典李大公公親自領著人敲鑼打鼓卻把賞賜送去了陶家。
然後乾元帝明兒又要去曾家探望忠臣遺孤。
縱使各府里從乾元帝得封太子之位起眼睛就沒離開過這位天子,此刻也不禁有些糊塗了。
皇帝這到底是想打靖平侯一家的臉呢,還是要抬舉他們?
不論眾人如何做想,接到消息的陶家還是婉拒了曾珉夫妻所請,沒有讓他們擺足架勢上門接人,而是當天天一亮,由陶謙親自走了一趟,直接連被褥一起把還在睡夢中的福娘送上了馬車。
福娘睜開雙眼時,看到的就是昏暗中舅舅含笑望著她的眉眼。
眨了眨眼睛,福娘試探的叫了一聲:「舅舅?馬車?」
她隱約還記得,昨天夜裡自己抵禦不住幼小的身體內一陣陣襲來的睡意之前聽奶娘劉氏提過一嘴,說要收拾東西,天亮就回家。
即便雙方都已經默認了福娘在出嫁之前會常住外家,但是世人提起福娘的家只會是靖平侯曾家。
陶謙讚許的颳了下福娘的小鼻子,溫和的回道:「咱們福娘真是聰明。對,舅舅要陪你回去見祖母,福娘不要怕。要不要讓奶娘進來?渴不渴?」
鼻尖有點癢,福娘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嚇得陶謙立刻就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福娘是不是冷了?舅舅的斗篷也給你蓋上好不好?」
那份發自內心的關懷與擔憂令福娘差點兒就忘了是誰害的她打噴嚏,一面攥著陶謙的袖子把眼角困出的淚珠擦乾淨,一面搖了搖頭。
「不冷,不渴,舅舅坐。」
拍了拍身邊鬆軟的錦被,擦乾淨小臉的福娘乖巧軟糯的說道。
陶謙的心都被融化了,渾然忘了是哪個小壞蛋拿他的袖子當手絹兒,笑的一臉燦爛的坐的離福娘近了些,心中還份外疼惜外甥女的懂事。
「天兒還早呢,福娘乖,再睡一會兒,到了舅舅叫你。」
這個年紀的孩子哪個不跟混世魔星似的?也就是福娘這苦命的孩子自幼沒了爹娘受盡了磋磨。
想到那一堆糟心人糟心事兒,陶謙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雙眼盯著車內裊裊生煙的八角小香爐出起了神,雙手還不忘牢牢護住了福娘。
車內一時靜了下來,福娘雖然還覺得有些睜不開眼,但心底沉沉的思慮卻讓她無法入眠。
自從明白自己是到了異世重活一次,福娘就一直在默默觀察這個世界,思考自己應該怎麼活下去。
堂堂正正做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必然的。即使前世吃過小人的暗虧,福娘也依舊認為做人立身要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也曾經想過是否要成為一個「神童」。比如借用前世那些先進的理論知識,或者直接借用別人的詩詞歌賦。
其實這樣風險並不大,最初的操作也十分簡單。像這次回府正式面君的時候她甚至只需要有條理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可以碾壓二叔家的堂妹。
畢竟她是穿的,堂妹只是個真正的稚童。
但是這之後呢?
前世的東西可以撐著她走到幾時?總不能旁人都一日日在成長,只有她自己還在啃老本吧?
先不說她前世究竟學到了多少有用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忘卻的只會越來越多,如果習慣了用那些博人注意,她離江郎才盡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句評語福娘一點兒也不想要。
既然原本就不是多麼聰明的人,再活一次神明也沒給自己的智商增磚加瓦,福娘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自己的優勢在於細心與毅力,而不應該太依賴以往。
神童之路,並不適合自己。
壓下了心底那一絲絲想要一鳴驚人的念頭,福娘被搖搖晃晃的馬車又顛了一會兒終於捺不過漸漸上涌的困意,靠在舅舅陶謙的手臂上睡了過去。
靖平侯府中,老夫人蕭氏也醒的十分早。大衣裳還放在熏籠上暖著,蕭氏披著件鑲猞狸毛的夾衣就下了床。
接駕、見駕等事蕭氏都是做慣了的,她唯一擔憂的就是屢次犯蠢的兒媳在這個節骨眼上又鬧幺蛾子。
吳嬤嬤進屋的時候蕭氏已經裹著衣服坐在了妝台前。
明白自己跟了一輩子的主子脾氣有多倔,吳嬤嬤也沒勸蕭氏再加件兒衣裳,而是吩咐丫頭們再添一盆銀絲炭來,自己則走到蕭氏身後拿篦子給她通頭髮。
「奴婢聽厚德堂那邊的消息,說是二夫人半個時辰前就起身了,把預備給大姑娘在家的衣裳用具又檢視了一遍。」
感覺到蕭氏聞言放鬆了一些,吳嬤嬤也笑了起來:「您就是擔心太過。您昨兒不是已經把東西都一樣樣查過了?整個府邸也都拿清水洒掃了一遍,再不會有疏漏的。」
二夫人徐氏這回準備的物件連陶家派來的最老道的嬤嬤都挑不出不是來,總算沒給府里丟人。
蕭氏這次卻沒有被吳嬤嬤說服,她擺了擺手:「這事兒不完完滿滿的過去,我這心就不踏實。二夫人這會兒在忙什麼?」
「說是在二姑娘那兒,怕二姑娘面聖的時候出了岔子。」
確切的說徐氏正坐在二姑娘身邊看奶娘和丫頭們給女兒穿衣服。
「聽說今兒是個難得的好天?」
淡淡的看著奶娘把一件件做工精緻可愛的小衣服在二姑娘身上比來比去,徐氏忽而抬眼盯著小丫頭銀紅問道。
銀紅並非是這府里的家生子,而是先大夫人陶氏去后徐氏當家從外面買回來的,父兄都是城外的佃戶。
因為沒有根基為人又口拙,銀紅沒少受大丫頭們的欺負,還是最近徐氏不知怎地瞧她順眼時時帶在身邊才好了些。
也為著這個,再也不想跟以前一樣人見人欺的銀紅生怕哪處做的不好惹了徐氏厭棄。
雖然心底疑惑二夫人怎麼起身才不到一個時辰就問了好幾回天氣,銀紅咽了口吐沫,還是點點頭給出了跟之前同樣的答案:「是,夫人,奴婢跟奴婢家人學過,莊戶人家指望天吃飯的。」
「那便好。」
徐氏慢慢站起身,彷彿漫不經心的隨手指了一身靛青的衣裳:「讓二姑娘穿這套吧,她大姐姐的孝還沒過呢,把帶紅邊的都收起來。」
說罷徐氏也不再看二姑娘正對著她甜笑的小臉,搭著張嬤嬤的手就向外走。
「若是你說的准,就改名叫金紅吧,金杏也該回家嫁人了。」
漠然掃過銀紅瞬間喜不自勝的稚嫩面容,徐氏唇邊也浮起一絲溫和的笑容:「若是不準,今晚就搬去洗衣房,好好做個三等。」
還縮在金柳身後琢磨著如何才能求得徐氏回心轉意的金杏面上瞬間一片慘白。
自從那日宮裡來過人,二夫人徐氏的脾性可謂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一改之前把對先大夫人陶氏的滿腔嫉恨都發作到大姑娘身上的做法,樣樣都要把大姑娘放到前頭。
幫著二夫人下過陶家面子的金荷當天晚上就哭哭啼啼的被娘老子接回去配人了,說是怕陶親家那邊來人見了她心煩。
對陶家和大姑娘都不怎麼恭敬的金杏自然也不能倖免,雖然沒像金荷那樣直接卷包袱滾蛋,可也受了冷落,只有一個金柳因為早早遭了厭棄反而因禍得福。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二夫人這話一出也沒了轉圜的餘地。
徐氏把各處又查驗過一遍,陶家的車也到了。
陶謙由曾珉親自陪著去了前面吃茶說話,睡得小臉紅撲撲的福娘則由奶娘劉氏抱著坐轎子一路到了老夫人蕭氏的上房。
針線上點燈熬油給福娘做的衣裳也已經捧到了蕭氏這兒,只等福娘身邊的人驗看過再挑一身給福娘換上。
在自己家裡見駕總不能還穿著外家給做的衣衫。
跟福娘回來的除了劉氏還有跟去陶府的所有丫頭並陶夫人特特撥過來的大丫頭枇杷。
幾人對望了一眼,便由劉氏出面對著親自保管衣裳的吳嬤嬤一福:「不知二姑娘今兒是個什麼打扮?」
堂姊妹之間做一樣的打扮也是展現家族和睦的一個手段,今天這樣的大好日子,劉氏還是很顧忌別人的眼光的。
聞言吳嬤嬤的眼神立刻就帶上了幾分讚許。
「靛青的那套。我也是一寸寸親手摸過的,絕對軟和厚實,針線上下了大功夫的。」
那就是這套了。
劉氏小心翼翼的從吳嬤嬤手裡接過衣裳,有個想獻殷勤幫吳嬤嬤捧衣服包袱的小丫頭被大丫頭吃人似的眼神一瞪立刻就不敢動彈了。給福娘換衣的事則交給了枇杷來做。
在場沒有愚笨之人,都曉得枇杷就是陶家的眼睛,此舉也是為了安陶家之心。
枇杷來之前也是被朱氏和林氏叫去千叮嚀萬囑咐過的。
這會兒就算她覺得靖平侯府不敢在天子指名要見表姑娘的時候出幺蛾子,還是借整理衣服的機會又查了一遍才敢給福娘穿上,換下來的舊衣也拿包袱包好,遞給了帶來的小丫頭子。
光是照看福娘貼身物件兒的人,枇杷就帶了兩個來。
等蕭氏也大品梳妝完畢,福娘終於見到了一別大半年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