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面聖
這還是春日一別後老夫人蕭氏第一次見到福娘。
「去的時候還不會走,現在已經走的這麼好了。」
自從吳嬤嬤稟報說大姑娘已經打扮好了,正由奶娘領著過來,蕭氏的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門口。
等帘子移開,身子圓滾滾的福娘仰著一張甜甜的笑臉腳步蹣跚的向著她走過來,剛強了一輩子的蕭氏眼眶瞬間就紅了。
哽咽著嘆了一句,蕭氏也顧不得大丫頭紅鶴在旁邊悄聲提醒她小心污了誥命服,抬手就慈愛的招福娘到身邊來。
即使聽不清紅鶴都說了些什麼,福娘也明白像今日這樣正式拜見君王的時候是不能出一點差錯的。
眨著眼睛看了看祖母身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大禮服,福娘輕輕抱住了蕭氏的胳膊,扎了兩個小團髻的腦袋還小心的湊上去蹭了蹭。
「祖母,福娘想你。」
她是真的有點思念祖母蕭氏。
無論前世今生,福娘都篤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蕭氏在心思迴轉之後待自己的好福娘都銘記於心。
蕭氏剛剛才忍回去的淚水險些被孫女一句話又勾出來。
「祖母也想咱們福娘。祖母送過去的東西,福娘喜不喜歡?」
雖然福娘走後二姑娘就被老二送來這個院子養了少說有三個月,蕭氏還是忍不住時常想起去了陶家的大孫女,得了什麼覺得小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就要往陶家送一份。
光是蕭氏一個人送去的東西就能填滿大半間屋子。
「喜歡!」
這一聲答得又清脆又響亮,福娘笑彎得眉眼中彷彿有柔柔的燭光在跳動,一下下溫暖著人心,喜得蕭氏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來。
不提驚得瞪大了眼睛、獃獃坐在蕭氏膝頭的福娘,幾個在旁邊伺候的丫頭差點直接跪下。
老夫人今年都六十多了,之前還病了小一年,身子才養回來多久?大姑娘一看份量就不清,這一下要是抻著胳膊或者腰,她們這些當丫頭的還不得一頭碰死?
來不及出言阻止的吳嬤嬤心裡也捏了把汗,看蕭氏確實沒事兒了才近了一步嗔道:「您就不能為兒孫想想?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保重,瞧把大姑娘嚇得。一會兒弄皺了還要更衣,可不能賴到大姑娘頭上,咱們都看著呢。」
說得正暗嘆自己確實老了、手臂沒勁兒了的蕭氏也忍不住笑了。
不過她愈老玩心愈大,反而故意把福娘摟的更緊了點:「呸,阿雙你竟敢瞧不起我?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婆子呢,真真該打。皺了又如何?衣服只要上了身,哪兒能沒個褶子?」
蕭氏興緻好跟吳嬤嬤鬥嘴,一屋子人當然也都要湊趣。正熱鬧著,二夫人徐氏抱著二姑娘也到了。
「媳婦在外頭就聽著母親這屋裡熱鬧的很,這才巴巴兒的趕了過來。難得大姑娘也回來了,咱們娘們一處說笑多好。」
徐氏一進來屋裡的笑聲就停了片刻,她卻好似什麼都沒有覺察出一般,恭敬的給蕭氏行過禮后就含笑又作了一揖。
見她主動搭話,蕭氏也不想故意晾著她,便笑著叫徐氏做證人:「老二媳婦評評理,咱們老家平州那兒可有這麼多窮講究?連披風被蠻子砍了一截子,一身泥巴和著血都是一樣面聖呢。」
當初徐老爺子能與老侯爺搭上話也是因為徐家與老夫人的娘家蕭家是同鄉,都出身於西北臨近邊塞而民風彪悍的平州。
據徐老爺子說,兩家的宗祠相聚只有六十餘里。
「母親說得真真兒一點沒錯,」小心落座的徐氏聞言掩口而笑,素凈的指甲上連一點兒鳳仙花汁的影子都見不著了:「媳婦一走這許多年,聽母親一形容,就跟昨兒白日里的事似的。」
雖說不喜歡這個兒媳,蕭氏得了個有力的人證還是高興的,不由低頭對著福娘笑著眨了眨眼,得到了福娘一個大大的笑容作為回應。
一屋子人都喜氣洋洋,唯有奶娘懷裡的二姑娘一張瓜子小臉懨懨的。
本來一進屋瞧見這兒還有個不認識的胖娃娃二姑娘是很喜歡的,還想著要跟她玩,可是再一看胖娃娃正被祖母抱著,二姑娘的臉色就落了下來。
母親說今天這身衣服不能抱她,但是祖母也穿了一樣的,就能抱胖娃娃。
二姑娘並不懂太多的道理,她只是不高興,又被父親曾珉教訓過幾次后不敢在祖母屋子裡發脾氣,只好委屈的趴在奶娘懷裡,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徐氏又陪著蕭氏說了些家鄉趣事,天漸漸也就大亮了,整個侯府也有條不紊的為接駕做著最後的準備。
又過了一會兒,宮裡便有內侍飛馬過來報信,無非是通傳聖駕何時離宮等事,曾珉再派人原話傳回內宅。
等到乾元帝那前後綿延出近二里路的儀仗終於走到靖平侯府,曾家闔府外帶一個陶謙都在正門外叩迎過聖駕,再在正院厚德堂恭聽聖旨的時候,已是接近正午。
中秋將至,在塞外連降幾場暴雪之後較為靠近北部邊境的京城也難免受到波及,人們早早換上了夾衣點起了炭盆,而如福娘一樣的幼童更要時時注意保暖。
所以清晨奶娘劉氏給福娘換上徐氏準備的厚實衣裳時,福娘還覺得暖暖的十分舒適。
可是這會兒日頭越升越高,厚德堂里也越來越熱,福娘漸漸的就覺得腋下後背都被捂出了汗,頭皮鼻尖也有點濕。
再加上耳邊彷彿永無盡頭的駢四驪六、詰屈聱牙、努力去聽卻還是幾乎連意思都聽不懂的聖旨,福娘心裡越來越暴躁煩悶,招牌似的笑容也有點僵硬。
她只能一遍遍的告誡自己不能失態。
就算不明白旨意的內容,至少她聽到了父親的名諱,再聯繫下乾元帝想要補償的心思,總能猜出個大概。
福娘能夠感覺到乾元帝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身為人女是不該在父親享有哀榮的時候焦躁難安的。
等二叔曾珉代全家接了旨,乾元帝就把福娘和二姑娘都叫到了身邊,逗她們兩個說話。
二姑娘還好些,乾元帝不過是問她可知道父母是誰、祖父母又是誰、最喜歡什麼糕點就賞了把長命鎖並四色宮制點心讓她退下了。
福娘卻被乾元帝抱著細細問起了日常起居,連奶娘丫頭們平日里有沒有惹她不高興都問了,直問到福娘熱的裡頭襯得夾衣都快濕透了。
就這樣乾元帝還贊福娘臉色紅潤可愛,臨時又加了一串賞賜才放福娘隨著祖母一起告退。
福娘這才鬆了口氣。
她以前真的從來也沒有熱的難受到這個地步。如果她是一個真正的幼童,剛才勢必會哭鬧起來,把好好一場恩典鬧的難以收場。
蕭氏也忍不住在離了厚德堂后拿帕子幫福娘擦了擦臉上和脖頸的汗。
「今兒這天氣也真是怪,少說也有一個多月沒這麼熱過了。難為她們兩個小孩子竟能忍得住。」
不能直接罵天子沒親自養過孩子屁也不懂,蕭氏只能怪老天。
福娘一向聽話就算了,剛才蕭氏是真的擔心二姑娘受不住鬧起來。即便不能苛責幼童,終歸是不好看。
也是她疏忽了。
以前雖然各家也不是沒有正式接駕的時候,但一般都不會把孩子帶出來一道聽旨,怕的就是年紀小不懂事冒犯了天顏。
只有他們家這一回與眾不同,乾元帝透過話說就是來看看小輩的,才讓兩個孩子也跪了這許久。
「剛才媳婦也一直懸著心呢。幸好二姑娘沒添亂。」
徐氏這次也沒有假手奶娘,而是自己溫柔的幫皺著眉頭的二姑娘抹了把汗,絲毫不顧忌手上這條帕子的料子正是她最喜歡的、市價也高的離奇的雲絲錦。
蕭氏也覺得二孫女今兒不錯,對徐氏點了點頭:「你也辛苦了,先到我院子里去歇一口氣,今兒還有的忙呢。」
徐氏輕聲謝過,起身時恰巧對上了福娘黑亮的眼睛,微微一笑。
剛走到蕭氏的院子,管事嬤嬤董有才家的突然快步趕了過來,氣還沒喘勻就急道:「老夫人,清遠侯府上有人快馬來送消息,這會兒人已經在陶世子那兒了。」
在陶謙那兒,也就是在御前了。
蕭氏和福娘心頭都是一跳。
實際上董有才家的過來的時候陶家的小廝已經被架到了御前。
原本陶謙的意思是稍後他再出去問話,但是乾元帝的意思是陶家兩位夫人都不是輕狂的無事生非之人,突然來送信一定是有了什麼大事兒,叫進來也無妨,便讓內侍去傳。
誰知那小廝來的太急,不但半路丟了一隻鞋,剛才在府外一跪下就不知怎地起不來了,只能由侍衛架著走。
這形容不可謂不狼狽,小廝的面上卻是喜氣洋洋。
滾在地上大呼萬歲之後幾乎是乾元帝一說免禮他就抬起頭爬到了陶謙跟前。
「恭喜大爺,賀喜大爺!大奶奶有身子了!三位太醫都是這麼說的!」
猶如晴空中一道響雷,陶謙瞬間整個人都怔住了,瞪著小廝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