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罰跪
如今天黑得越來越晚,夕陽遲遲不肯落下,金色的光輝柔和地映照在院子內的草木,桌石上。
龍晴的院子里,層層疊疊地錯落地滿種著各種常用的藥草,康乃馨、番紅花,金銀花樹,四季海棠,玫瑰、芍藥,葉子翠綠,花朵嬌艷,紫色、金黃、粉白,各自搖曳著芬芳。
院子一角,則迤邐擺放著數十盆美麗的荷花缸,如今荷花,多是剛剛出了菡萏,或粉或白或金,無論曲直,都是別具姿態。更有些心急的,已是提早吐了芳蕊,盈盈而立,隨風輕漾,美不勝收。
青黛、半夏、香茴、香崖四個丫鬟欠身恭迎,玉麒、玉麟和玉翎、玉翔也迎了出來。
「你們三叔呢?」龍城問玉麒。
「三叔在房內思過。」玉麒欠身。
龍城進了內室,床上趴著的龍羽,還在熟睡,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龍晴端正地跪在窗前,聽到龍城的腳步聲,跪轉過身來:「龍晴見過大哥。」
龍城淡淡一笑:「你起來吧。」
龍晴微微一愣,道:「龍晴戴罪之身。」
「你的錯不急。」龍城道:「這些日子,先和龍羽養好了傷要緊,免讓姑媽擔心。」
「是。」龍晴應。
龍城走到床邊,在軟榻上坐下來,掀開龍羽的被子,龍羽背上、臀上、腿上的傷已是上了葯,背臀上倒還好,兩條腿上的傷卻是用白布裹了,還滲著血跡。
龍城蹙眉。
「腿上的傷口太寬,只得縫了針,怕是要落下疤痕。」龍晴垂頭稟告。
「你說這麼多話,臉上不痛嗎?」龍城冷冷地道。
龍晴立刻閉嘴。
龍城的手撫上龍羽的腿,龍羽忍不住抖動一下,龍城知道龍羽也是醒了,冷聲道:「別動,也不許出聲。」
龍羽趴著未動,只是在龍城的手按上他的腿時,依舊忍不住有輕微的顫抖。
龍城的內息緩緩浸入龍羽的肌膚,龍羽既痛又癢又麻,可不敢出聲,亦是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龍城抬起手來,龍羽的身上已是滲出細密的汗珠。
「知道疼了嗎?」龍城淡淡地問。
「是。」龍晴應,龍羽的語聲遲了一下,也應了一聲。
龍城一笑。「龍晴的思過免了,龍羽的也免了。罰禁足十日,好好在這屋裡養著,哪也不許去。」
龍晴和龍羽又都應了。
「每日多調息三個時辰。」龍城道:「練功的時間也要加倍。」
龍晴和龍羽一起恭應了。龍晴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時間,不由苦笑,按大哥的罰法,便是吃飯的時間都不充足了。
龍晴恭送大哥到門口,龍城道:「你這膽子也越發大了,等姑媽走了,就仔細你的皮吧。」龍晴欠身,不敢接話。
龍城走出院子,龍晴才穩了心神,就知道這頓打是逃不過去,只是緩了天數而已,難怪大哥命這幾日要好好調息,好好練功,就是等著全養好了,再收拾自己呢。
龍城回到自己的院子,琴棋、書畫兩個丫鬟忙迎過來,道:「大少爺,六少爺和七少爺來了。」
龍城點頭,心裡早都是猜到,他們兩個才不會乖乖回自己房裡去的,剛才本是先跑到姑媽那裡,被自己斥了回房,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間來了。
「大哥。」龍夜和龍裳本正在龍城的床上躺著,聽見龍城推門進來,忙不迭地爬起,下地來,立得筆直。
龍城瞧著兩人,再瞧瞧自己的床鋪,不由嘆氣。龍夜上床從不知脫鞋,而龍裳下地是從不知穿鞋的。
「龍夜幫龍裳把鞋子穿上。」龍城懶得和他們生氣,只吩咐道:「去換吧。」琴棋、書畫已是準備妥了,忙著過去將龍城床上拾掇乾淨,換上新的、整潔的床單被褥。
龍夜和龍裳隨著大哥去了暖閣,龍夜瞧著暖閣的床也是又大又舒適,便哼哼唧唧道:「大哥,我腿還是痛。」
「脫鞋。」龍城道。
龍夜和龍裳把鞋脫了,又床上躺著去,龍城便在舒適寬大的貴妃榻上坐了,瞧那一摞子文牒。
琴棋書畫送了點心水果上來,龍城頭也不抬地道:「若是弄床上了,就等著挨板子吧。」
琴棋書畫不由都是暗笑,將果盤放在龍城側面寬榻上的炕桌上。龍夜和龍裳只得爬起來,也到榻上盤腿坐了,開始吃東西。方才雖是吃過飯了,但還有些沒緩過來神,也沒太吃好。
「大哥,你也吃。」龍裳用食簽扎了一塊兒桃子,龍夜伸頭過去吃了,道:「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大哥在看文牒的時候,不吃東西。」
「大哥不餓嗎?」龍裳問,剛才他和龍夜到龍城這裡來,廚房已送了飯菜過來,琴棋、書畫侍奉著兩人吃了,便撤下去,因為大少爺一向遵守著原來老太爺定的規矩,既然過了飯時沒有趕上用飯,那就不必吃了。
龍夜和龍裳吃了一陣,又喝了茶,凈了手,龍城那些文牒才處理了一半。
龍夜對龍裳使眼色,龍裳從榻上爬過去,爬到龍城身側道:「大哥,三哥、四哥不要緊嗎?」
龍城放下手裡的東西,笑道:「你三哥、四哥抗打的很,明日就可以去看他們了。」又道:「你們兩個也多用些心思好好練武,總是沒有長進,倒讓侄兒們都比了過去。」
龍夜不由嘆了口氣道:「每日光練武功有什麼用處,不過就是用來挨打的。」
龍城蹙眉道:「如今時局變化莫測,邊境烽煙四起,江湖之上,更是危機四伏,不練好了武功,到時莫說是殺敵,便是自保也成問題,我總不成能天天跟著你們每一個人。」
龍夜忙陪笑道:「龍夜隨便說笑的,大哥不要生氣。」
龍城不由微搖頭,還是兩個小鬼,犯不上和他們生氣。「別跟我這兒添亂了,晚課免了,早些去休息吧。」
「是。」龍裳真心實意高興起來:「那我和六哥在大哥的床上睡吧。」
龍城點頭:「去吧,明日一早別忘了去喜伯那裡領差事。」
龍裳看看龍夜,不由一起苦了小臉,看來大哥罰自己兩人執役一個月的責罰是不肯通融的了。
太陽起起落落,日升日暮,隨著時間推移,什麼傷痛都會過去。
臉上傷勢的恢復也是一種痛楚的折磨,便是再好的藥膏,依舊是疼痛難忍,尤其是第一天的麻木過去之後,以後的幾天內,龍晴和龍羽便是換藥也是吃了莫大的苦頭,總算是恢復得七七八八。
龍羽腿上的傷拆了線,果真是留下一道疤痕,龍羽並不太在意,只是苦笑。
這十天里,龍晴和龍羽乖乖地養傷,調息,練武。第四天上,大哥陪著姑媽來看了一看,龍羽已經能恭恭敬敬地跪來跪去地行禮,龍晴臉上的傷也好多了,能看出俊逸的模樣來,龍羽的還重一些。
今兒早上,太后要回宮裡去了,再來看看龍晴和龍羽,龍晴和龍羽告了罪,總是勞動長輩,還讓長輩掛心。
太后看了龍羽腿上的傷痕,又有些心疼,仔細看看兩人的臉,還好,還好,再過個幾日,定是完好如初了。姑媽又拉著龍羽的手安慰了一陣,又對龍晴道:「戶部的文牒已經發下來了,只是按規矩,那四個丫頭的妓籍雖是免了,卻還是賤籍,只留在府里做個奴婢吧。」
「是。」龍晴聽姑媽提起這事,心裡已經是撲騰騰地一陣亂跳。
太后看龍晴緊張的神色,又安慰道:「你這事情做得有些不知輕重了,不過也算情有可原,你大哥已經答應了姑媽,這一頓板子就免了你啦。」
龍晴忙屈膝跪下道:「多謝姑媽,這事兒是龍晴該打,不敢求大哥饒過。」
太后扶起龍晴道:「你挨得打也是不少了,難得這次你大哥格外容情,你去謝過就可以了,可是莫再自討苦吃了。」
又勸龍羽道:「羽兒乖乖聽話,莫再惹你大哥生氣,你大哥不知跟你爺爺那裡學了多少整治人的手法呢,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苦。」
龍羽也乖乖應了,太后這才放心回宮。
送走太后,龍羽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龍晴不由笑道:「你又是嘆得什麼氣,年紀輕輕如此意志蕭索,仔細大哥見了,又打你的板子。」
龍羽垂了頭道:「板子在大哥手裡,自然是想打便打了,還用管我嘆氣或是不嘆氣嗎?」
龍晴知道他心裡委屈,過去幫他理了理衣領,道:「明日給大哥謝罰,你若還是這副委屈的神色,必定要招大哥教訓的。」
龍羽垂首應了一個是字。
龍晴和龍羽隨著二哥龍壁、其他弟弟們還有侄兒們一起給大哥請早,福伯傳龍城的吩咐,讓兩人去書房候著,徒弟們都做自己的事情去。
龍晴和龍羽就乖乖地過去,在書房外的青石地上跪了恭候。
龍城和其他弟弟們吃飯,然後吩咐差事。
半個時辰過去,龍城來到書房,喜伯已是又捧著一摞子的文牒跟了過來。
龍城在太師椅上端坐了,才命兩人進來。
龍晴和龍羽進去,在地上跪了,再次叩首,謝罰,龍城拿起一份文牒審閱著,命:「龍羽掌嘴,四十二下。」
龍羽心裡不由又是狠狠地一痛,卻真是不敢違逆了,揚手,左右開弓,打起自己的耳光,啪啪地脆響。
龍晴也不敢求情,當日龍羽觸怒大哥的那一句,正是四十二字,一字一下,已是輕的了。
龍羽罰完四十二下,臉上又是紅腫一片。
「滾回去思過,十個時辰。」龍城總算放下手裡的文牒,抬頭看了龍羽一眼。
「謝大哥寬責。」龍羽恭恭敬敬地領責。自己本就是欠著這十個時辰的思過呢,如今緩了這十天,並沒有加利息,確實該謝大哥的。
龍羽告退出去,偌大的堂上就剩下龍晴自己,龍晴便覺有絲絲的涼意。
「龍晴有違家規,私入青樓,行事不周,擅做主張,不知輕重。請大哥重責。」龍晴恭謹請責。
「去靜思堂跪著吧。」龍城聽姑媽的話,不打弟弟的板子,只是罰跪。
「福伯,」龍城吩咐:「將偏廳里那套八仙玉壺春瓶賞了龍晴吧。」
「是,大少爺。」福伯心裡一驚,欠身告退。
偏廳里的八寶架上,有一套八仙紅釉刻花的玉壺春瓶,共八個,分出汝窯、官窯、龍泉與鈞窯,造型精美,顏色亮麗,只做裝飾之用。
這次太后姑媽回府,又帶了官窯新出的梅蘭竹菊新品梅瓶,送了龍城,龍城便謝過姑媽,命福伯擺進偏廳,今日已是擦拭乾凈了,擺了上去,那套八仙紅釉的便暫時放在底層,福伯還沒來得及收。
看來三少爺這次,無論如何也是不好過關了,太后又已回宮去,不知何人才能救得了他了。
福伯嘆息,也不敢怠慢,進了偏廳,順手拿了一個,往靜思堂走去。
龍晴端正地跪在靜思堂上,大理石的地面上,光滑明亮。暖暖的陽光傾瀉進來,堂上正中的兩張黑色雕龍的黃花梨木太師椅與椅子中間同款同色的八寶案均閃耀著奇異的光輝。
這裡本是傅家老太爺傅懷曾用過的書房,只是傅懷從不是在這裡讀書,這裡只是他親自動手刑責弟子的地方,也是他常責罰龍城的地方,如今,依舊也是書房,只是成了龍城責罰弟弟們的地方。
龍晴垂目跪在那裡,脊背挺直,只是微垂了頭,顯得那麼安靜而又乖順。淡青色的長袍,不帶一絲褶皺,他便是跪著,也是那樣的俊逸出塵,讓人不忍移目。
福伯拿著玉壺春瓶進來,走到龍晴身前,龍晴的目光落到那瓶上,再看福伯無奈的神情,已經明白了,總不成這麼大的錯事,真的只是罰跪那麼簡單。
福伯嘆息一聲:「大少爺賞三少爺的。」
龍晴的聲音很輕:「龍晴恭領大哥責罰。」
福伯抬手,將花瓶重重摔向地面,在花瓶落地的一瞬間,龍晴雖然早知結果,仍是禁不住暗暗地打個冷戰。碎裂的瓷片,雪白而鋒利的茬口。
「三少爺請。」福伯故意冷冰冰地,不帶一絲表情。
龍晴原地站起,顧不得膝蓋的酸痛,褪去外袍,將長褲挽到膝蓋上,走上一步,對著那一堆碎瓷,緩緩地雙膝跪地,鋒利的瓷片便如鋒利的疼痛,由淺入深絲絲扎入龍晴腿部和膝蓋處的肉中和心裡。
「大少爺吩咐,要跪滿一個時辰。」福伯說完,便匆匆告退出去,不忍看龍晴額上的冷汗。
「是。」龍晴低聲應道,聲音里也有了絲絲的痛楚。